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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 级:资深长老 |
经 验 值:7619 |
魅 力 值:1468 |
龙 币:9004 |
积 分:6482.8 |
注册日期:2003-07-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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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公公
我在冰天雪地里回了老家。多年不回家过年,有点点陌生的感觉。家里翻修了房子,老土坯的房子没有了,门前的竹林没有了,树的电线柱子也没有了。我们那里叫“树的”,意思是木头的,特别是整根木头的。我曾经抱着柱子听电流通过时嗡嗡的声音。庭院的整体布局改变,老柚子树失去了原来在前庭的重要位置,被圈进侧院,有些局促和憋屈,显得不那么好看。爸爸在门前又种了棵新的柚子树,胳膊粗的枝条被冰雪压断掉,垂在那里。
家里的活都有人争着干,我就袖着手在大门口站着。忽见两个妇女,过了小石桥,正往我家来。我大致认得是亲戚,急切中想不起来是哪一个,正要打个葫芦招呼,道个新年的恭喜,却见为首的那个,略垂着头急急的走,神情有异。她也不看我,径直往屋里走,口呼“姑姑”,在我奶奶跟前跪下了。就听奶奶问:“你爹爹去了?”
去了的是我的小舅公公,奶奶的小弟弟。我有两个舅公公,我们分别称呼为大舅公公和小舅公公。他们住在我家西边,我小时候住在奶奶家的时候,常去他们那里玩。上个坡,过一个池塘,几垄田,从小山边绕过,再过几垄田,一个大池塘,一条细长的坡路上去,就是了。大舅公家房子大,人口多,我也不大认的过来。大舅公公总是坐在椅子上,好像从来没站起来过,也从来没听他说过什么。我们小孩子喜欢去的是旁边独身一人的小舅公公家,他总是笑眯眯的,玩心重,和孩子们投缘。
小舅公公的家其实就是大舅公家房子的耳房,小小的,矮矮的,暗暗的,分成四小间。进门是厨房,兼过道和饭厅,右手边是他的卧室。他的厨房好像从来都是清净的。他告诉我们他有九个碗,每天三顿饭,一顿用一个,可以用三天,三天洗一次碗。从厨房往前走,一个小门进去,是一个小间,算是他的工作间吧。小舅公做纸马,手很巧。做各样的箱子柜子元宝,箱子里装满四季衣服,这些不用说。还可以做一个小小纸糊的热水瓶,大拇指那么大,带着提手。人世间有什么,他就能给阴间的人做什么。在这个工作间,我见过一次跳大神。方桌上铺着红布,一个神汉手舞足蹈。大约是小舅公生病了?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神汉,屋子小,人又多,他好像施展不开的样子,挥舞的手简直要碰到我脸上来。
记忆似乎是气味超过颜色的?我写这些的时候,看见那个昏暗的屋子,颜色都黯淡,那种淡淡的陈旧的气味却仿佛一直在。我似乎还能闻到浆糊的味道,还有他自己做的盐姜的味道。盐姜也是他招待我们的小吃食,还有他屋后的山毛桃,小小的,酸酸的。我之前以为只有小店才能买到盐姜来吃,吃了他的才惊异地认识到这也可以自己做的。
小舅公最爱的娱乐是音乐。那个年代,七、八十年代,他居然拥有一架大的录音机,现在想来,与他当时的生活状态相当不匹配。和一般老人不同,他不怎么听戏曲,倒是听歌曲,很“新潮”的歌曲。我到他那里,他就放音乐招待我。他还拎着录音机各村——那个时候叫生产队——走,碰到唱歌唱的好的人,就给人家录音。有一次他请我听他录回来的一个小姑娘的歌唱,声音甜美清亮,是我没听过的歌曲,其间夹杂着围观人的说话声,小娃娃的哭声——是这小姑娘看管的娃娃。他也要求我唱个歌让他来录音,可是我不肯。夏天的晚上,我们吃完晚饭,在院子里泼上水,退了热气,躺在竹床上,在满天的星星下摇着扇子乘凉的时候,常常会听到由远及近地传来音乐,是小舅公提着录音机来串门了。他跨过小石桥,带来故事和谜语给我们。
小舅公活了80多岁,虽然多年孤身独居,他算是过着了自己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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