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叫她“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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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叫她“妈”（一）

家里那位刚才下班后直接去表哥家了，晚上听说他们三兄弟又要大吃一顿，明儿再一起去骑车。于是，我一个人在家独享了大半边西瓜，一边吃一边上网，趁家里那位不在的这个机会，我也鼓起勇气，说一说他的妈妈吧。

你们还记得第一次开口叫他妈妈的情景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那儿像手到拈来的事情，到我这儿，怎么就那么难呢。

第一次叫她“妈”是在登记那天。
在西城登记完后我们就赶在头中午前回观里和父母一起吃饭。在路上，他特别交待我，呆会见到他妈妈一定要叫她“妈”。我们进楼道后他又悄声强调了一下。他很少这样充当我的导师，他这样做反而有点加重了我的逆反心理。平时，他说向东我就偏向西。

进门之后，他妈妈就站在门口给我们摆好了拖鞋，说真的，那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我只要开口轻声叫一声“妈”，然后低头换拖鞋整个任务就算完成了。但是我没有。因为这比之前想像中要困难得多。也许是心理准备得太仓促吧，埋头换鞋时嘴巴也张了几次就是发不出声。

之后，我们向他父母汇报了去登记的情况，他们特意要求我们出示“红本本”，并戴上老花镜来回看了几次。听到他们感叹几十年前他们的“结婚证”只是一张纸，没有现在这么“高级”时，我还在心里想，“本本”虽然比“纸”豪华，可还是“纸”时代的感情比“本本”时代的感情久经考验啊。

我家那位在旁边没闲着，不分场合一直在不断地暗示我应该叫“妈”了。我拿眼睛狠狠地白他，都不想搭理他了。真的。大家都在说这结婚证旧貌换新颜的事情，你说，我冷不丁地喊一句“妈”？这合适吗？我喊完一声“妈”便没有下文，喊完以后我在这儿还坐得住吗？他也不为我考虑，我又不是刚学说话的小娃娃可以没事就腾着小胖腿跑到爸妈面前吹着鼻涕泡泡仰着小脸“爸爸、妈妈”地叫上一通。

我琢磨着，等以后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我再叫他们爸爸妈妈也可以吧。
其实我不是不想叫，而是叫了几十年“妈”，现在突然要把“妈”这个词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得管另外一个人叫“妈”……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也许，这是一个生活的开始吧——意味着自己离一个家远了，离这个家近了。也许我潜意识没有把这个词仅当作一个礼貌性的称呼，而是当作一份责任。也许……说不清楚这种感觉……

虽然他很小心眼的样子，可是，他父母好像跟平常一样，并没有因为我不叫他们而脸色不好看之类的。所以，我心理更认为他小题大作，成心在这儿跟我捣乱。中午，我们在外面吃饭。席间，他用脚在桌下踢我，暗示我叫“妈”，我没有理会。

吃完饭回到家里。他爸爸泡了茶，他妈妈坐在那儿架着老花镜看报纸，我坐到沙发上开始看电视，他似乎容不得我这么悠闲，走过来一把扯起我的胳膊，很粗鲁地把我拉到厨房，再次义正辞严地表示今天一定要开口叫“妈”。他压低着声音，神色是少见到的不高兴根本不是在跟你闹着玩儿。他说，他爸爸我可以不叫，以前叫称呼他什么现在还可以这样称呼，但是他妈妈很在意这个，必须要叫。要我给他妈妈削个梨。说完就撒开我的胳膊转身走人了。

我站在那儿，今天开口叫真这么重要啊？想了想，豁出去了，从厨房出来，一咬牙坐到他妈妈对面，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梨——我决定了，削完这个犁，叫一声“妈”再顺势把梨递给他妈妈。

可是等我慢慢地一圈一圈地削完梨以后，却怎么也递不出去这个梨。我转过身看他，他一个劲儿地朝我使眼色努嘴，但我还是把梨强行塞到他手里。我又从盘子里拿起了一个苹果，“就这么决定了，削完这个苹果一定要递给她”，我给自己加油。

但是等我费半天劲儿把苹果削好了，还是没有勇气递出去。我扭头又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已经很不高兴了，也许他已经对我失去耐心了吧。

我拿着削好的苹果，想了一会儿，不能再等了，苹果的表面都开始氧化变色了，只好把心一横，大吸了一口气，把苹果朝她面前一递，使劲地喊了一声“妈”——

他妈妈早就领教过我的倔脾气，看我大半天功夫都过去了也没见我张嘴叫她一声，原本对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没想到这会儿我又来了一句，而且还特大嗓门，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拿着报纸的手抖动了一下，眼镜从鼻梁上一蹦掉落到了上嘴唇上。

看她样子比较搞笑可是我想笑又觉得很难为情，因为她扶正眼镜接过苹果后就开始说话了，“我知道你会不好意思，但是今天不改口以后改口难了……”妈呀，我坐她对面脸都开始发烫了，她不说话多好，接过苹果吃不就完了吗，我马上拿着水果刀跑卫生间洗刀去了。
我跑错地方了，我应该跑厨房的。

她的讲话可真长啊，就跟平日里那些报告会似的。我只好把刀洗了又洗，把手也擦了肥皂洗了又洗，可她还在那儿没完呢。后来，我都不打算出去了，但也不能老浪费水啊，我就在卫生间照镜子看自己。
她老人家看我半天没出来，终于察觉了，听她在那儿说：“她是不好意思了，躲那儿不出来了……”听到这话，我都有些急了，您有必要非得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么通透吗？您这是不打算让我从卫生间出来了？

我家那位这时候进来了，鬼头鬼脸地。我一看就来气，一顿乱打，一打怨气出了底气也来了，尴尬的感觉也跑了。我终于又回到了客厅，可以自在地看电视了。……

晚上在吃完她老人家做的晚饭，我们就准备离开了。正当我换鞋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妈妈递给我一个信封，我刚换好一只鞋，不知道她要干嘛顺手接过来打开一看，呀，全是钱。我马上猜到是跟礼节规矩之类有关的东西，我早以为咱们都不会再这么俗套了呢，怎么也这样啊。

信封已经接过来了，怎么办呢，她总是让我难为情，总是让我难为情。我嘴里面嚷嚷着“怎么还有钱啊，怎么还有钱啊……”下意识地一只手把信封递给她，一只手遮住眼睛。我就这点出息。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别人就看不到我的难堪了吗？这有点像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驼鸟吧。这场景比之前还要搞笑。当时我的鞋只换好一只，一只脚踩在拖鞋里面，一只脚踩在运动鞋里面。他父母谁也不肯接信封，我就在那儿举了好长时间

……最后把钱塞到我家那位摄影包里了。

回来的路上，我很小声地问他：“你妈妈怎么还给我钱啊？”他也不作声。他开车的时候总是故意装酷，显然是成心的。

其实，他父母都是非常好的人。一直在容忍我的坏脾气。那天，我看着车窗外，我对自己说，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再也不闹脾气了。可是，我后来做的并不好。

（待续）
当我下决心也把自己的事情说一说的时候，想了半天也没理清头绪，我就暂时先说一件轻松一点儿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