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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昧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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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年的一篇文章,居然到今天偶尔想起,还记得文章标题和作者名字,嘿嘿。
打折的量贩店中人来人往,为了吸引顾客,连走道的中心都摆了货品,我推着购物车,不时要闪避来往的人与车,销售人员的叫卖声此起彼落。
  突然一幅图画吸引了我的视线。那是一幅精致的古典画,画中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在草地上对看着。女人的表情似乎有点严肃,小女孩脸上则有些困惑神情,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
  在那一刻,时间和空间仿佛静止了。我和画之间有了一种联系,这种联系带着我飞出了嘈杂的人声、混浊的空气、摩肩接踵的人群。我好像走进了画中似的,混乱的心情转为平静。
  莫名的心境驱使下,我买下了这幅画,为它取名“母与女”。起先我每天总要看它几回,每次总留意到母亲脸上的严肃和小女孩脸上的困惑。但是新鲜感过去之后,它就像屋里的台灯、镜子、书桌一样失去了吸引力,慢慢地我也就忘记了它。
  买画后两个月,我怀孕了。在喜悦中,我推辞非必要的社交,注意饮食均衡,每天和肚里的娃娃说话。在超声波扫描影像中,他还只是个小胚胎,但是在我心目中他仿佛已经有了灵魂。
  然后,一切的欣喜都因一个消息而消散了。
  “恭喜你!是个女娃娃!”医生望着有六个月身孕的我,根据超声波影像宣布他的判断。
  那一刻我突然有想哭的感觉。我很困惑。多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对生男生女的态度是很开放的,外子也说过他喜欢女儿,我无法理解我为什么有这种突如其来的哀伤感觉。
  半个月后,我挺着肚子回南部嘉义老家。
 我坐在老家的餐桌旁,看着妈妈在厨房里忙着煮补品给我补身。我望向她,看到她的背影。
  她的背影是我最熟悉的景象。
  我小时候,每次妈妈洗衣服,总会看到她蹲坐在小板凳上的背影。在只有摄氏十度的气温中,她缩着脖子,弯曲着腿,双手用力揉着衣服,让寒冷的空气和肥皂的强碱侵蚀她的手,让湿衣服把她的手磨出厚厚的茧。另一些时候她忙着做家庭副业,有时是缝补手套,有时是焊接电子零件,有时是编竹篮子。她认真而负责地埋头工作,我则看着她的侧身和后背,全神注意着她和她的专心。
  如果说我成长期间对妈妈有什么抱怨,就是她从不问我需要什么。她硬塞给我她想给我的,却无意了解我想要的是什么,而她给我的往往和我需要的大有出入。她的好意和我的需求往往有冲突,我常要强迫自己吃下不爱吃的东西,穿上不合脚的鞋子或不合身的衣服,顶着她喜欢而我不喜欢的发型。
  小时候每当我病了,她总会辛苦为我熬药草,硬要灌进我嘴里,而我总是耐不住苦味,把药吐在地上,她只好在地上收拾她的失望。
 青春期的叛逆开始之后,我才有勇气拒绝妈妈那些硬塞给我的东西。这使她很伤心,觉得我拒绝了她的好心好意。
  母女俩经常有纠葛,我离她越来越远。我逐渐习惯看到她的背影,习惯和她有距离。我很少去思考自己是否喜欢这样的母女关系,就像妈妈不曾转身,不曾问我:“你需要什么吗?”
  就像现在,她炖着当归鸡,准备塞给因怀孕而食欲不振、又会孕吐的我。如果我不肯吃,她会觉得我在拒绝她,会满怀愤怒地一面责备我,一面自己把鸡吃光,然后好几天不和我说话。
  她不问需要的关怀虽然令我有些不满,但这天我的情感战胜了。我勉强吃下了鸡腿,因为我曾看到她多么辛劳。
当晚,我睡在床上胃肠翻滚厉害,在似睡似醒的梦境中,出现了外婆家的庭院。我看到童年时的妈妈,她大概只有6岁大,穿着短短的小皮袄,剪着短短的头发,哭着拉住一个女人的衣角。那女人起先背对着她,跟着突然转头望向右方。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外婆的脸。我醒过来,满腹疑惑和不解。
  我此生一直在等着妈妈来问我的需要。慢慢地,我由期待变失望,由失望变灰心,灰心变绝望,绝望转为完全冷漠,再变成一堵坚硬的墙,挡在我和妈妈之间。
  现在我才明白,妈妈自己也一直在等着别人来问她需要什么。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因为失眠,我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母亲还是在炖补药,我依旧看着她的背影,只是这个背影和记忆中的迥然不同了。童年时见到的背比较硬直,像一座高高的墙,现在的背则有点弯曲,像个弧。妈妈的背变得只像座矮矮的小墙,不再像我6岁时所看到的那样巨大刚硬了。这堵小墙,现在我一抬脚就可以跨过去了!
  要不要跨过去?
  虽然已经很晚,我还是走到她的房间。妈妈还没睡。我坐在她的面前,和她聊聊她的生活。她低着头说了些工厂里发生的事,一些我很陌生的事,一些我不曾关心的事。
  在她的生命中,她也在等。
  谈到夜深,我问她:“妈,你曾经想要过什么东西吗?”
  她露出小女孩般的笑容说:“有一次人家送你舅妈一种蜜粉,好细。搽在脸上好白,好漂亮哦!”
  我说要帮她挑一个,她说不用了。她还不习惯别人问她有什么需要,更不要说别人要满足她的需要,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有着6岁女孩的纯真。
  回到台北,我去买了一种很白的蜜粉,邮寄回嘉义。
 两天后,我在电话答录机上听到她的留言:“女儿呀,谢谢你啦,那个蜜粉涂了好漂亮,会不会花很多钱?我可以寄钱给你!”声音里洋溢着幸福。
  我在外地求学十多年,结婚七年,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打电话给我。以前两次只是“通知”我爸爸出了严重车祸。
  听完她的留言,我哭了,童年的泪水掉了下来,无奈和不满也泄了出来。这时,我一抬头,墙上那幅“母与女”正好映入眼帘。奇妙的事发生了,画中母亲脸上的表情竟充满温柔,女儿脸上则挂着好奇;最初两个人之间是有距离的,此刻她们的身体却像是挨在一起。
  两个多月后,我快要临盆了,妈妈打电话来问:“女儿呀,你需要什么吗?”
  我告诉她我什么都不缺,因为有了她这句话,没有缺憾了。
  当然,她还是冲到童装店去拼了一个下午,买了大批婴儿衣服和用品;又从山上运来了四十公斤的米酒,因为听说原住民酿的酒比较补,适合坐月子。她还到棉被店去打了两个五公斤重的大棉被,准备给我女儿保暖;外加去中药铺买了三十帖生化汤。
  我高兴地收下她的好意。这一次她说:“吃不完也没关系。”
   (---樊雪春,摘自《读者文摘》[中文版]1998年第11期)
2010-05-28 13:05:31   此文章已经被查看75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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