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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锦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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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起兮云飞扬(2)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我站在高高的监墙哨上,看远处的孤烟从大漠上空升腾而起,揪成一团,随即又迅速地分开、扩散,弥漫整个漠野。似乎就从这个黄昏起,不紧不慢的秋风再不会有了。狂风带着黄沙和寒气,疯了一样在大漠上空横冲直撞,把这本该沉静、美丽的黄昏,突然带进了黑夜。风从我耳旁呼啸而过,那些飞舞的流沙,磨擦着我的脸庞,又痒又疼。我感到呼吸困难,眼前突然出现一种奇异的幻象,那个稳坐军中,挥舞着"上帝之鞭",纵横北中国与古俄罗斯之间,被十三个部落尊称为"成吉思汗"的蒙古英雄,正从他的墓穴之地伤心地起程,骑着他那匹所向披靡的铁骑,溅起漫天的沙尘,恋恋不舍地把这片八百年前他最是迷恋的土地抛在身后。
我下哨的时候,险些被风吹倒,飞出高高的监墙。我紧紧地抓住半个人高的护栏,不料系着帽带牢牢戴在头上的大檐帽,居然挣脱我的头顶,像是一只风筝那样飘走了,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我气急败坏地骂道,这狗日的风,还让不让人活了。五月之后,毛乌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刮过如此猛烈的大风了。这一夜,咆哮的风声像是要卷走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东西,很让人害怕。早上起来,床上落了一层厚厚的土,房门又被埋进黄沙里。
我们刚刚起床,就听到耶梅子的哭声,大家围上去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出什么事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们。耶梅子只是哭,无论谁劝,也没能止住她悲恸欲绝的哭声。这时候马队长来了,我们让出一条道来。马队长问怎么回事?我们一齐摇头,不做声。马队长也没有去问耶梅子,他知道女人一哭起来,很难有停的时候。只见他一把抱起小花说,小花,家里出什么事了,快告诉叔叔,叔叔一定尽全力帮助你们。小花奶声奶气地说,我爸爸被风刮跑了,他一晚上都没回来!
马队长听后脸色一沉,赶紧带领我们去找人。
我们从耶梅子家散开去,被风刮过的沙地,像是退潮之后的海滩,留下一圈一圈的风痕。我们一路找去了很远,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耶梅子守着我们这些先回来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昨天黄昏时,她家的一只头羊跑出了栅栏,乌木图就去追赶。她看到远处的沙尘暴气势汹汹地刮来,就扯着嗓子拼命地叫他回来,可他就是不听。她和小花只好躲进屋里。进屋之后,沙暴就过来了,大得无法形容,就连她们这个背风的地方,都无法出门。她抱着小花等啊等啊,就是不见乌木图回来。夜越来越深了,大风不但不停下,反而越刮越猛。她试着走出屋子,又被大风逼了回来。她只好干坐在屋里等,左眼一个劲地跳个不停。她有一种预感,可能是乌木图出事了。天麻麻亮的时候,风停了下来,乌木图还是没有回来。她爬上山坡,发现眼前的沙海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什么也没留下。她站在那里茫然四顾,不知要去哪个方向寻找,如果我们能替她找到乌木图,她一定好好感谢我们。可是,随着寻找人员一批一批的回来,我们知道,乌木图生还的希望已是十分渺茫了。耶梅子失望地看着我们,哭得越发厉害。我们站在耶梅子面前,真有点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马队长回来了。
我们一齐把目光投向马队长,希望他能安慰安慰耶梅子。在我们眼里,他是无所不能的。马队长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好久,才说,嫂子你先别哭,说不定乌木图进城办事去了,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耶梅子说,不可能的,现在都中午了,要是办事也该回来了。昨晚的风那么大,他要么被大风刮走了,要么被埋在沙丘里了。马队长说,这样吧,我们都还没吃早饭,战士们都累得走不动了,等我们吃饱之后,下午再去找。耶梅子这才点了点头。我们走出好远了,耶梅子追上来说,马队长,下午请你们每人带把铁锹来!
下午,耶梅子把小花留在了屋里,跟着我们一起去找乌木图。她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要把乌木图找回来,这样她也死心了。尽管我们一再安慰耶梅子,乌木图说不定是被大风刮去了远方,他一定还活着,等过上一段时间,他就会找回家来。可是我们心里明白,乌木图肯定是凶多吉少。我们每人都带上了铁锹,她认识这附近的沙丘。只要是新的,无论大小,都指着沙丘让我们挖。可是这么多的沙丘,我们又怎么去挖呢。在这茫茫沙海里,乌木图不过是掉进去的一根绣花针而已,就算我们都能穷其一生,也未必能把他找到。但是为了不让耶梅子伤心,我们还是按照她的指点,极力寻找着乌木图。尽管已是深秋,沙漠深处的阳光依然毒辣无比,一会儿我们就全身湿透了。夕阳西下时,又起风了,大风卷起狂舞的沙尘,让我们无法睁开眼睛,我们不得不结束了这一天的寻找。
我们回去的时候,远远听到小花的哭声,嘶哑而无助。她坐在门前的沙丘上,暮风吹散了她的头发,海藻般飘舞。
她的哭声顿时刺痛了我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我们都想去疼她,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去疼。
就这样,我们连续寻找了三天,也没有发现乌木图的踪影。
第四天的时候,耶梅子说不再找了。我们才停止了寻找。
生活依然继续,打这以后,我们每天早晨跑步到五公里,都要去乌木图家看看,给耶梅子带去一些生活的必需品。耶梅子为了让女儿吃好早饭上学,每天起得很早,我们老远都能看到她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一切还和乌木图在时一样,只要我们一到五公里,耶梅子就提了井水在那里等着我们了。只是,她的脸上没有笑容,每天都是那句话,渴了吧,喝碗水吧。这时候,无论渴不渴,我们每人都要喝下一碗。我们往回走时,就会留下一名战士,带着小花去城里上学,这样就省去耶梅子来来回回地跑动了。我们走了一阵,回过头去,就能看到耶梅子扛着铁锹走向沙海。我们知道,她又去寻找她突然失踪的丈夫了。这是她生活的理由和希望。马队长看着耶梅子的背影,神情肃穆,仿佛为她对丈夫的爱充满了崇敬,又仿佛为她日后的生活充满了忧患和顾虑。一个女人,又带着孩子,要想在这沙漠里生活下去谈何容易啊!
下午,我们派人送小花回去时,耶梅子才从沙漠里孤独地走回来。
她一回到屋里,第一件事就是喝水。她一仰脖子,一瓢水就顺着她的喉咙倒下去。喝完水,她把木瓢扔过一边,仿佛是下了死决心,不把她的丈夫从沙漠里找回来她决不罢休。我们对她的这种情怀充满了崇敬和感动。她很在意这个过程,好像这个过程里无时不在燃烧着丈夫还活着的希望。
十一长假过后的早晨,我们发现乌木图家的烟囱没有炊烟。
我们跑到五公里,也没有发现耶梅子。大家感觉有些不对劲,使劲地敲门。耶梅子从屋里惊喝一声,谁?马队长说,是我们。耶梅子听出马队长的声音,吱呀一声打开了门。我们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才知她睡过头了。马队长说,小花呢,我们该带她去上学了。耶梅子说,还没起床呢,我这就进去帮她穿衣服。这天,马队长留下了我,让我带小花去上学。我问小花,早上为什么不起床?小花趴在我的肩膀上说,叔叔,昨天夜里,有一群狼在我们家前前后后不停地叫,吓得我和妈妈怎么也睡不着。我听说过这沙漠里有狼,可是从没听到过狼叫,更别说见到狼了。我觉得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回去之后,就把它告诉了马队长。
马队长说,那就让旺旺去陪她们吧。
一个星期后,旺旺回来了。
旺旺回来时跛着一条腿,一身的伤痕。
听耶梅子说,从那以后,狼再没有来。
其实狼来没来,只有她心里清楚,我们谁也不知道。



十月二十五日,秋风徐徐,阳光灿烂,沙漠里极平常极平常的一个日子。
何班副又不见了,这回我们没有去找,因为一大早监狱管理局打来电话,说要趁着这个难得的日子来慰问,我们当然不能为了他一个人的出走乱了阵脚。这回旺旺受了伤,躺在屋角边,指望它已不可能。马队长问孟班长,最近何清华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孟班长说,没有。马队长说,看来上次让他作检查便宜他了,他回来之后,你叫他立刻来找我。孟班长说是。
何班副的再次外出,让孟班长很恼火,他在班里走来走去狠狠地骂道,何清华,你有种就跑出这个沙漠,永远也别回来。大伙对何班副的出走充满了鄙视,因为他由一个副班长变为问题兵,这种变化实在太大了,大得有点让人难以接受。而我则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一点也没问题,他只是从自己的梦里走出来又走进去。他是个有着相当多梦想的人,他的头脑里一刻也没有停止对某些梦想的向往。对于他的军校梦,我认为这太正常不过了。他在他破灭的梦想里痛苦,我认为也正常。他只是出走了一次,回来作了检查,可是他干什么都比以前更努力,他依然还是个好兵。就是这一次,也不能说他出走了,顶多也就是个不假外出,说不定他很快就回来了。
午后,何班副果然回来了。
何班副一回来,就卷起铺盖,去了禁闭室。
走时,他跟孟班长说,你告诉马队长一声,我在禁闭室等他。孟班长说,你有毛病?何班副说,我没有毛病。孟班长自然不会亲自跑去告诉马队长,他是叫我去的。马队长听说何班副主动进禁闭室,很不高兴,可是他忍住了,故作从容地喝了一口茶说,你走吧,我知道了。我回去后,孟班长问,马队长怎么说?我说,马队长很高兴,什么也没说。孟班长又在班里踱着步子说,高兴才怪,高兴才怪呢。
事实上,马队长哪能高兴,他走到禁闭室冲何班副说,你小子倒是很识相。
何班副长嘘口气,一脸轻松地说,我是该来这儿好好反省了。马队长问,你去哪了?何班副说,我去玩了。至于到哪玩去了,始终没有说。马队长问了无数次,也没有答案。马队长背着手说,你好好反省吧,我明天再来问你。第二天何班副又没说,马队长走时又丢下这句话。结果第三天何班副还是没说,马队长大发雷霆,吼道,何清华,这就是你反省的结果吗?何班副只好说他到沙漠里晒太阳去了。马队长知道,何清华是不会为了晒太阳跑出去的,可他就是这么承认的,谁拿他也没办法。三天后,何班副从禁闭室搬回班里,是我帮他拿的东西,他对我特别说了声谢谢。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对他很反感,到现在竟有些同情他。很多人对我的这种心态不屑一顾,他们认为,谁跟何清华交往过甚,谁就有问题。
这样,何班副在班上越来越沉默。
一个月后,退伍工作开始了,何班副写了留队申请,也没能留下来。
临走的那天晚上,他把我拉出了屋子,要我陪他去看星星。
我遂了他的愿,和他并排躺在营院后边的沙地上。
他看着头上的星光,一动不动,不说一句话。
我忽然坐起来,就看见了他溢出眼角的泪水。
好久,他说,好好努力吧,在所有的新兵中,我就看中你,你一定能在部队建功立业,赢得辉煌。我说,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我来部队就是为了锻炼自己,拥有一次当兵的经历而已。他也坐起来说,你讨厌这里?我说,不,刚来的时候有一点,可是现在不了,我发现自己有点爱上这片沙漠了。他说,既然爱,为什么不留下来?我说,人各有志,我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而已。你应该知道,全军每年有多少士兵退伍?你难道就说他们没有奉献,难道说他们的军旅生涯没有成功?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有这个基础。看着他满脸认真的样子,我真不想再往下说一些让他伤心的话,便含糊其辞地说,你的话也许是对的,到时候再说吧。他说,如果你想考学,就去胡杨树下挖一挖,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他的话,终于印证了我对他十指含血的那个凄美黄昏的猜想。我一半沉重一半感动地说,谢谢。他说,谢什么。就又躺了下去,说这沙漠真干净,真想一直这样躺下去,永不离开。我从他的这句话里,品味出了他已经沉浸在毛乌素的这片黄沙里。我捧起一捧流沙,那些沙子在我十指间水一样地流淌,顷刻溃散在风中。
我继续陪他躺着,看头上的天空星光闪烁。
他说,你冷不冷?我说,冷。他就说,回吧,我也冷。
回去的路上,他突然问,你知道十月二十五日那天我干什么去了吗?
我停下来,望着他摇摇头。
他说,我看胡杨去了。
我惊问,看胡杨?
他说,是!活着的胡杨,在整个夏天,叶子是一种纯粹的墨绿,但等到每年的十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如果有太阳,胡杨就像接到指令一样,所有的树叶会在那一刻变得金碧辉煌。
我说,真的?他说,真的。
我问,那你看到了吗?他说,看到了,所以我对这一天永不后悔!
何班副走的那天,当着众人,突然神经质地大喊了一声,回家喽!
我们都被他的喊声惊住了,包括所有退伍的老兵。
那天,风刮得很大,旺旺一路追送着他们。它是我们中队的礼仪大使,无论谁来,谁离开,它都要迎送十几里。我们看着载送老兵的大客车消失在沙海里了,想想心有不甘,又爬上高高的监墙,远远地送上他们一程。
老兵走了好长时间,我们都还有些不适应,好像心里丢了什么东西。
又过了一些日子,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说何班副在临近家门时,一头栽进黄沙一样流淌的延河里,再没有起来。有人说,他是无颜见江东父老;有人说,是他对沙漠的奇异的幻觉让他情不自禁;也有人说,是他精神错乱了。在众说纷纭的许多传闻中,何班副的死因变成了一个谜。现在,可以说,何班副是真正的出走了。
我于周末的午后去了胡杨树下,去探访他留给我的秘密。
我在胡杨树下挖出了他的复习手稿以及军校招生复习指南丛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埋在胡杨树下,但我明白这是他留给毛乌素沙漠的梦想。我抱着那些手稿和书籍,感到格外的沉重。忽然一阵黄风刮过来,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把手稿和书籍放下来去护眼睛,风呼的一下把手稿吹跑了。



毛乌素的冬天格外的漫长和冷寂,就像一潭死水。
老兵退伍不久,我被安排到中队部当文书,担负中队部的一些日常性事务和接送小花上下学。为了节约时间,中队部把那辆自行车交给我使用。马队长偶尔用上一次,还得问我要钥匙。我一时成了马队长身边的红人,很多事他都交由我去办,甚至包括他的一些家事。马队长和他老婆木棉已经水火难容,却迟迟难以了断,倒不是马队长赖着不离,问题出在孩子身上。他儿子马涛才五岁,如果他们真离婚,对孩子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木棉一心想要带走孩子,可是马队长也想要孩子。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法院肯定会把孩子判给木棉,因为木棉不仅在物质基础上,而且在抚养环境上都比马队长强。可是木棉嫁人之后,又怎么能给儿子幸福?如果把孩子判给马队长,他把孩子带到部队来显然不合适,如果放在家里,他父母早已不在人世,惟一的姐姐又已下岗,姐夫体弱多病,他又如何忍心?
马队长不嗜酒,却好烟。他时常半夜里起来抽烟,我睡在他隔壁,不断听到他的咳嗽声,一声一声的让我无法入睡。可是第二天,他会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出现在大伙面前,带领大伙去训练。在他身上,仿佛流淌着一股使不完的劲,永不疲惫。年关临近时,他安排早该回家探亲的三个老兵回家过年,其中就有孟祥。孟班长今年第五年了,还没探过家,中队又没技术士官名额,说不定这已经是他军旅生涯的最后一年。孟班长是个好兵,为中队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马队长不想太亏待他了。代理指导员和中队的其他干部都劝马队长回去看看,可是马队长没有同意,他决定留下来和大伙一起过年。
腊月二十八日深夜,马队长咳嗽不止,我往他屋里送了一杯水。他问我,想家吗?我照实说,想。他指了指床头的凳子说,坐吧,跟我讲讲你们老家是怎么过年的。我说,没什么特别,就是三十晚上不睡觉,一直到天亮,我们那叫守夜。他说,好,今年的三十晚上我陪你守夜。我说,队长,你为什么不回家去看看,难道你不想孩子和嫂子?他喝了口水说,想,可我是中队的主官,这里需要我。再加上,我和你嫂子的婚姻已经回天无术,回去又有啥意思?她有娘家,他们全家一致赞同她离婚,我回去只能让他们扫兴。我不敢再问下去了,怕触及队长的伤心处。双方沉默了一阵,我说,队长我不打搅你了,早点休息吧。马队长说,好,不过我的一些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免得他们替我瞎操心。我说,是。
大年三十那天,马队长要我带上一些水果、蔬菜去看看耶梅子,她身边没个男人,也怪可怜的。由于风大,又是逆风,我不敢骑车,只好推着车走。旺旺就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我,路上没有一个人,我心里却很踏实。当我赶到五公里时,天已黄昏。自从小花放了寒假,我已经好些天没见她了,我猜她一定很想我。放假的时候,她还问我什么时候来看她,我告诉她,在她最想我的时候我就出现了。我老远就看到她坐在土屋前,目光望着从马路通往她们家的那条小路。
我想,她大概是想我了。
我放下自行车,一把将小花冰冷的身子搂进怀里,她脸上并无高兴的表情。我问,小花,想叔叔了吧?小花说,不,我想我爸爸了。我心里顿时一阵难过,我这才意识到,在这个万家团圆的大年夜,她最想的人还没有回家来。耶梅子从屋里奔出来说,这孩子,也不知哪根神经不正常,一下午坐在外头盼他父亲回来,劝也劝不住。耶梅子这么说着,也哭了起来。我看着屋外的天色,把东西放下说,嫂子,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小花猛然抱着我的腿,企求我说,叔叔,你别走,你留下来陪我们过年好吗?我望着一脸天真的小花,不知要如何回答她。耶梅子从我怀里抱走小花说,乖,叔叔他们有纪律,不能在外头过夜,等会儿爸爸就回来了。小花说,妈妈你骗人,以前爸爸从未离开过我们,为什么这次他出去这么长的时间?
小花的话让我一阵心痛,我真想留下来多陪陪她,可是天色不饶人,我要是老不回去,队长会很担心的。
走时,我让旺旺留下来。
旺旺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了耶梅子的家门口。
耶梅子抱着小花送我到路上,我在小花恋恋不舍的目光里骑上了自行车。我吃力地蹬着车子,眼前的路带伸进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当我骑上山坡的时候,发现耶梅子抱着小花还在目送我。我只好加快了速度,一阵猛骑。由于骑得太快,自行车在一段吹满黄沙的公路上龙头一歪,把我摔在了地上。好在我学过摔倒,借势往地上一个侧倒,可还是因为惯性太大,让右边脸颊碰在了地上。我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没太在意,骑上自行车继续往回赶。我回到队部时,马队长问,你右脸怎么回事?我说,在路上摔了一跤。马队长赶紧叫来卫生员,用碘酒为我擦去脸上的血迹,我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这个晚上,队长没有食言,在中队结束了春节联欢晚会休息后,他来到我的小屋问,还守夜吗?我有点犯困地说,守夜只是一种形式,其实守不守都一样,天肯定还是要亮的。马队长说,一年就这么一次,如果你在战斗班里,我还不允许你不睡觉呢。听马队长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了精神,说,那就守吧。马队长说,好,去拿盘象棋来,咱俩下几局。
我毫不示弱地说,下就下。
我们一共下了五局,天就亮了,比分是我三他二。
马队长走时说,果然是后生可畏;困吗?我说,不困。马队长说,好,早饭之后,你也去参加新年长跑,顺便一起去给耶梅子拜年。
消息一传开,我们大伙凑钱买爆竹,差不多把中队旁边那家小店的爆竹全买了来。我们围着耶梅子家足足放了半小时,似乎要在这新年的起始,把这沉寂的荒漠唤醒过来。耶梅子从屋里泣不成声地奔出来,说这么多年来,她们这儿从没这样热闹过,如果乌木图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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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ok! The birds are shining!
2011-05-20 10:04:28   此文章已经被查看69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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