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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起兮云飞扬（4）
十
我忽然梦见何班副，他说，快去看胡杨吧，胡杨的树叶又要金碧辉煌了。
我醒来，去翻日历，十月二十五日就像一个久无音信的老朋友，突然间就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面前。
那天刚好周日，我请了假，去看胡杨。可是天公不作美，一直阴沉着脸，我傻傻地坐在胡杨树下等，希望太阳能够出来。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我仰起头，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阳光普照、片片树叶呈现金黄色的时刻。可是，地上突然刮起一股美丽的小旋风，虽然不算大，却也是漫天尘沙，让我睁不开眼睛。我依然坚持下去，我相信心诚则灵。我看着我的夜光表，时间越过了十二点，也没有太阳出来，胡杨的树叶依然呈现墨绿色，没有多大的改变。等到十三点，天还是阴沉着，胡杨的树叶仿佛有了一点改变，可是总体来说，还是墨绿色。我只好回去了。十四点以前，我必须归队。
十一月末，我再去的时候，胡杨已经落叶了，光秃秃地立在沙海里。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胡杨，因为明天，我就要退伍回家了。当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今天我退伍，我在毛乌素的日子结束了。我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痛，并迅速蔓延开来。我翻了翻日记，所有的日子都像是昨天，所有的人物都在我心头栩栩如生。毛乌素中队的退伍老兵有一个传统，就是走的时候，都要为中队留下点什么，比如自己喜欢的书籍，或是好的留言建议等等。我留下什么呢？我想了整整一天，决定把记录我这两年生活的日记埋在胡杨树下。我觉得这是我对毛乌素沙漠的最好留恋。我对自己说，如果有可能，我会在若干年后，那个胡杨树叶金碧辉煌的日子，从江南赶来翻看自己的日记。我相信，我的日记会在这里生根，就像眼前的这棵胡杨，吸入我生命或是灵魂的养分，芬芳如我梦境里的二月兰，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我回去时，孟祥班长正跟马队长谈话。马队长说，孟班长，你是我们中队资格最老的兵了，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组织上能够解决的，一定想办法解决。孟祥说，我没什么要求，我只是舍不得毛乌素的战友们，才一年一年地留下来。马队长说，那你有什么心愿吗？孟祥说，有。马队长说，说来听听？孟祥说，马队长，从我们老家保定到北京只一个多小时的火车，我回去以后，决定去帮小花找妈妈。我有一个堂兄在《北京晚报》的一个栏目当编辑，我可以在晚报的夹缝里刊登寻人启事，应该没什么问题。假使还找不到，我就去北京苏州街一家餐馆挨着一家餐馆地找，也一定能把她找到。马队长望着正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儿子和小花，说，如果能找到耶梅子，也是这两个孩子的福气了。
我不明白马队长为什么说找到耶梅子是这两个孩子的福气，直至我们坐上退伍回家的客车，又被马队长拉去了五公里，我才明白了他的心思。他左手拉着小花，右手拖着马涛，去了乌木图的坟前。他说，乌木图，你要是地下有知，就保佑孟祥顺利地找到耶梅子，只要她肯回来，我一定好好善待她们母女。我们十几个退伍老兵一齐站在乌木图的坟前，轮流挥舞着铁锹，为他培了一层土。我们这一离开，就很难再回来。我们都希望他能地下有知，保佑孟祥顺利找到耶梅子。呜咽的漠风刮起漫天的尘沙，切肤的严寒钻进我们的皮帽和毛裤里。昨天，在我去胡杨树下埋日记的时候，孟班长带人把土屋维修了一番。屋里的陈设也被擦拭一新，破碎的玻璃换上了崭新的，栅栏不仅恢复成先前的样子，而且比先前更牢固，可以关上一大群的羊！井绳呢，也已换成崭新的。马队长打上一桶水来，舀上一瓢说，兄弟们，喝一瓢这里的水吧，将来无论你们身在何方，位居何职，都会想念这无情的沙漠里有我们火热的青春和永生的情谊！
十一月大漠的水啊，冷得就像火热的酒！
我们端起瓢把，感觉火烫的青春在跳动！
马队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说，孟班长，寻找耶梅子的事，就全权拜托你了。你找到她之后，就把这封信交给她，她一定会明白的。孟班长握着马队长的手说，我明白，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耶梅子找回来。
在这些老兵里，小花和马涛跟我最熟，他们一人拉住我的一只手说，叔叔，你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说，叔叔也不知道，一切顺其自然，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小花又问，那我妈妈呢？你不是说她过年的时候就回来，她真的回来吗？我把目光移向孟班长，语气坚定地说，真的回来！
我们坐上车的时候，马队长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目送我们远走，气氛沉重得让人想哭。
当泪水和着风沙遮住我们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马队长和小花他们的时候，旺旺从风沙里冲了出来，拼命地叫着。我们开出好远一段路程了，它还在拼命地追赶。孟班长让司机停了车，我们一齐走下去，跟旺旺道别。旺旺就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们，嘴里发出呜呜的悲鸣声。待我们一上车，它就又追了上来。如此往复，我们下了三次车，也没有打住它追赶我们的步伐。
我们只好让司机开快点，再开快点。
漫天的风沙中，旺旺不见了。
可在我们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猛烈地追赶着我们，让我们泪流满面，无处可逃……
原刊责任编辑：李 亚
流云，原名刘云，湖南邵阳人，1975年5月出生，1994年入伍，本科文化程度，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先后在《解放军文艺》、《神剑》、《长江文艺》、《橄榄绿》、《佛山文艺》等各类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篇，中篇小说《铁马冰河入梦来》被《新华文摘》转载后，获解放军出版社优秀作品奖，第七届武器文艺一等奖，第九届全军文艺新作品一等奖，另有多件作品获得各种报刊杂志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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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ok! The birds are shin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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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20 10:06: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