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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上的儿童节】
汶川大地震中，都江堰新建小学326个孩子遇难。地震后的第一个儿童节，800多名家长来到血迹斑斑的废墟上，用泣血的泪水陪伴326个孩子度过了世界上最凄惨的一个儿童节。这一天，我也站在他们中间；面队326个孩子的亡灵和800多名长跪不起、以泪洗面的学生家长，流尽了我一生的眼泪。
废墟上的儿童节
李鸣生
（2008年6月1日，新建小学废墟上 李鸣生摄）
6月1日，儿童节。
我万万没想到，儿童节的由来，居然与历史上一场血腥的屠杀有关。1942年6月1日，德国法西斯枪杀了捷克利迪策村的全部婴儿和一百四十个十六岁以上的男性公民，并将全村妇女和九十名儿童关进了集中营。七年后，为悼念利迪策村和全世界所有在法西斯侵略战争中死难的儿童，国际民主妇女联合会在莫斯科举行理事会议，将每年的6月1日定为国际儿童节。此后，世界各国纷纷废除了自己原有的儿童节。中国也不例外，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很快废除了原有的“四四”儿童节，而将6月1日正式定为儿童节。
由此可见，世界各国是多么地珍爱儿童啊！
然而，2008年6月1日儿童节这一天，当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儿童都和自己的爸爸妈妈高高兴兴地欢聚一起时，在四川灾区的都江堰新建小学，有三百二十六名在地震中遇难的小学生，却是在阴阳两隔的废墟下，听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那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哭泣声度过自己的节日的。
这一天，我也来到了已是一片废墟的新建小学。本来，在这个欢快的节日里，我有很多话要对新建小学的孩子们说；但我却连最想说的一句话——“孩子，祝你们节日快乐！”——也不能说，无法说！
6月1日上午9时整，我专程赶到都江堰新建小学。当我来到学校门口时，八百多名学生家长和无数善良的人群，已将学校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学生家长的身上，都统一穿着一件白色短袖汗衫，白色短袖汗衫的胸前，统一印着一句话：
坚决为遇难学生讨回公道！
而在白色短袖汗衫的后背，则赫然印着一行醒目的黑体大字：
严惩“豆腐渣”工程的腐败分子！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新建小学。我第一次走进新建小学是十天前的一个傍晚。倒塌的教室，凌乱的废墟，以及废墟中的书包、课本、衣帽、鞋子，曾令我潸然泪下，悲愤不已；而走访中获得的信息，更让我灵魂震颤，欲哭无泪。
新建小学是一所公立学校，位于都江堰市繁华地带的建设路中段。新建小学的校门很窄——准确地说，不是校门，而是一个门洞！我对这个门洞反复做过目测，几个学生家长也对这个门洞亲自做过测量，他们告诉我说，门洞宽仅有二点九米，高仅有三点一二米。由于门洞太矮，地震发生那天下午，消防官兵接到命令赶来后，却无法将消防车驶进校门！消防官兵急得团团转，学生家长气得捶胸顿足。后来，只好调来大型挖掘机，先在门洞的下方挖下去十多厘米，再在门洞上方撤掉一块水泥板，一辆消防车——仅一辆消防车——才勉强挤了进去！不少家长都说，如果消防车当时能顺利开进学校，肯定会少死一些孩子！
新建小学的校园也很小，由两排平房、一幢四层教学楼和一个小小的篮球场组成。教学楼的左侧，是都江堰市机关幼儿园；教学楼的右侧，是都江堰宾馆。无论是幼儿园还是宾馆，都和学校的教学楼紧靠一起，甚至幼儿园和教学楼还紧紧相连。我不知道新建小学的教学楼为什么会倒，我也不清楚新建小学的教学楼到底是不是“豆腐渣”工程，但我先后两次走进这所小学，亲眼看到的事实是：四层教学楼全部倒塌；而左侧的都江堰市机关幼儿院和右侧的都江堰宾馆不但没有倒塌，而且完好无损。
新建小学教学楼四层，每层三个班，共有班级十二个，学生六百八十七人。地震那天，在校学生六百八十人：一年级和学前班的孩子在平房学习；高年级两个班的孩子在教室外上体育课和练习跳舞；其余二到六年级的学生全在四层教学楼上课。灾难降临时，四层教学楼房瞬间轰然倒塌，五百八十多名师生全被压在下面。十几秒钟前还书声琅琅的校园，顿时化为一片废墟；十几秒钟前还活蹦乱跳的生命，瞬间变成一团肉饼！抢救结束，初步结果是：十个班级中，二百多个孩子伤残，三百二十六个孩子丧生！
孩子不能死而复生，家长却欲死不能。从5月12日到5月31日，整整二十个日日夜夜，上千名家长都是靠泪水熬过来的。在这二十天时间里，他们流尽了一生的泪水。他们冰凉的泪水，打湿了前胸，打湿了后背，打湿了孩子留下的书包，打湿了孩子没有读完的课本，打湿了孩子来不及做完的作业，而后渗进岷江，伴着江水，滔滔滚滚，一泻千里！
但他们知道，悲伤不能解决问题，愤怒换不来公道，泪水无法让几百个孩子的亡灵得到平息。
于是，他们选择了“六一”儿童节！
他们要在这个本该属于孩子天真活泼的节日里，在这片洒满血水与泪水的废墟上，向孩子表示哀悼与歉疚，向公众宣泄他们的悲伤与痛苦，向社会表达他们的愤怒与诉求；同时以哭诉与跪拜的方式，和三百二十六个不该离去却偏偏离去的孩子一起，“痛痛快快”地度过最后一个原本应该快乐的儿童节！
而且，将用一个悲壮的祭奠仪式，告慰三百二十六个孩子孤独的亡灵！
9时30分，八百多名家长陆续走进校门。他们中，有年轻的爸爸妈妈，有老迈的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或者哥姐弟妹。
校门的左边，挂着一块醒目的白布，每位家长进门后，都在白布上写下自家遇难孩子的名字；校门的右边，拉着一根长长的铁丝，上面悬挂着一幅幅凄美动人的挽联；一拨一拨的家长到来后，便在挽联上写下一句对孩子的最后留言。
这八百多名家长，都是普通的百姓。他们中，除了下岗工人，就是打工仔；不是家庭妇女，就是“三无人员”（无职业，无工资，无单位）。他们一无官，二无权，甚至数百名学生家长中，连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都没有。他们唯一的权力，就是哀悼，就是诉说，就是哭泣。
这八百多名家长，都是底层的穷人。他们没有钱，没有房，没有车，没有地。他们很想把孩子的最后一个节日办得隆重一点，风光一点，体面一点。然而一夜间，地震埋葬了他们所有的家当，让他们失去了原本就穷困的一切，从一个穿着体面外衣的穷光蛋，变成了另一个彻底赤裸的穷光蛋！为了能和孩子一起过节，每个家长都做了一个镶嵌自己孩子遗像的镜框。然而有谁知道，这些为孩子做遗像镜框的钱，全是几百个家长想方设法凑起来的！
这八百多名家长，都是共和国再好不过的公民。即便他们的孩子已经变成肉饼，化作尘土，埋进废墟，但他们也要讲良心，讲公德，也要死死压住自己岩浆样的悲愤，大火般的怒气，依然秉持“顾大局，不添乱”的原则，小心翼翼地履行着他们要做的一切：他们不仅向都江堰市委报告了他们要为孩子过一个儿童节的愿望，还向都江堰市委请示了要为全体遇难师生举行哀悼祭奠仪式的计划；他们不仅向都江堰市公安局提交了他们致都江堰市委的公开信，甚至用泪水和血水写给孩子的悼词，也要亲手交到公安局审查。直至正式同意、批准，他们才走进昔日的校园，今日的废墟。
很快，废墟前一块篮球场大的空地上，挤满了上千个学生家长。人群中除了八百多名家长，还有数十名记者和不少善良的人们。其余围观者，一律被隔挡在了校门之外。
一位家长指着装有女儿遗像的镜框对我说，我女儿生前就盼着过儿童节，可惜还差二十天，没过上，就走了。所以这个儿童节，我无论如何，也要给女儿补上！
一位母亲捧着孩子的遗像，站在那里，一直痛哭不止。她的儿子刚满八岁，地震前两天，全家才给儿子过了生日。谁知生日后仅两天，灾难发生了。由于神志恍惚，母亲渐渐有些站立不稳，装有儿子遗像的镜框突然从手中滑落下来，摔在了废墟上。母亲慌忙一看，镜框上的玻璃竟出现了一道裂痕！母亲惊恐万分，慌忙跪到地上，口中喃喃自语：儿子，对不起，妈妈摔痛你了！说着，竟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擦拭沾在玻璃上的泥土。谁知一不小心，手指又被玻璃划破，一滴一滴的鲜血沿着镜框的边缘汩汩流了出来，滴在废墟上，渗进母亲的心里。
一位父亲一直躬着腰，在地上默默地摆放着儿子获得的各种奖状，以及儿子创作的美术作品。儿子叫黄宇智，今年九岁，三年级学生。父亲对我说，我没有文化，只读了六年书，但喜欢摄影，所以儿子才三岁，我就教他学摄影了。我就是希望儿子长大后有文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儿子从小学画画，从小就想当画家，还没上学，就开始画画了。五岁时我送他一个电脑，他在电脑里给我画了一幅画，画得相当好。儿子很有画画天赋，他的漫画作品七岁就得了全国少年儿童漫画大赛优秀奖。12号下午，我是在尸体堆里找到儿子的。我给他擦洗身体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伤痕，身上只有二点五厘米的一个小口子，嘴巴里都是干干净净的。儿子完全是在里面给憋死的。这个学校其实早就打过报告，是危房。但没人管，消防工作也没人管。我们现在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追查豆腐渣工程的责任，为这几百个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一位父亲拉着我，希望我给他和镜框中的儿子照个合影相。我爽快地答应了。父亲对我说，他儿子叫刘星宇，是五年级一班的学生，今年十一岁，但个子已经长到了一米五。儿子最喜欢的是打篮球，最喜欢的明星是乔丹，前不久还参加过成都市的篮球比赛。本来，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放暑假了，儿子已经接到通知，一放暑假，就去成都参加篮球比赛。没想到，儿子就这样走了，留给我的，只有我从废墟堆里捡到的一只球鞋！
还有两对年轻的父母，双手搂着孩子遗像的镜框，在操场的边上哭得死去活来。其中一对父母，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而且是双胞胎！一个叫李灏宸，另一个叫李懿宸。两个孩子，相濡以沫，感情极深，十分可爱。父母一路艰辛，好不容易养到了十二岁。然而一场灾难，天不容人，骨肉兄弟，双双夭折！而另一对年轻的父母，则是一对龙凤胎。儿子叫唐博宇，女儿叫唐欣宇，都是十二岁，同在五年级一班。儿子从小喜欢画画，女儿从小喜欢弹琴；儿子数学挺好，女儿英语特棒。兄妹俩天天一起上学，天天坐在一张课桌，天天一起玩耍，天天一起回家。然而，自5月12日早上兄妹俩背着书包挥手告别妈妈，手牵着手走进学校，就再也没有回到家门。
一位家长哭着对我说，有的孩子死了，爸爸妈妈有幸见着了尸体，孩子埋掉前，还为孩子化了妆，并对着孩子的尸体说了话；但有的父母连孩子的尸体都没看到一眼，至今都不知道孩子到底在哪儿。
一位家长哭着对我说，地震以来，新建小学的废墟上，每天都有家长寻找孩子的尸体，寻找孩子的课本，寻找孩子的衣物，寻找孩子的鞋袜。甚至，哪怕是一支铅笔，一本作业，一本相册，一个发夹，他们也会细心寻找。结果，每天都有急救车从这里拉走晕倒的家长。
一位家长还告诉我说，地震第二天，温家宝总理就来过新建小学。那天下午，天上下着小雨，路很滑，但温家宝总理来了，一脸焦虑不安的样子，说话声音很小。他见两个孩子压在下面，就蹲下去，流着眼泪，对孩子说，孩子，听爷爷的话，一定要挺住，我们一定会想法救你们出来的！这两个孩子，一个叫赵其松，一个叫王佳淇。后来，温总理又到医院看望了这两个孩子。后来又听说，温总理还问王佳淇，孩子，你想和爷爷说什么话吗？王佳淇说，我代表新建小学的小朋友，感谢温家宝爷爷！温总理就说，等你好了以后，也代我向还活着的新建小学的小朋友们问好！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们非常想念温家宝总理。可惜，温总理太忙，灾区还有好多遇难的孩子，还有好多遇难的老百姓。但我们会等的，我们会一直等下去的，我们相信温家宝总理一定会再回来的！
10时许，仪式开始。
低沉的哀乐缓缓响起；凄惨的旋律如泣如诉。阳光下，八百多名家长个个臂缠黑纱，手托遗像，按班级顺序，依次列队站在废墟前的一块空地上。
仪式第一项，一位年轻女性，代表全体学生家长，在哀乐声中向废墟下三百二十六个孩子哭诉衷肠：
亲爱的孩子，我们来了！多少年来，你们总是期盼，期盼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陪伴你们过一个快乐的“六一”儿童节。然而我们总是说自己太忙，未能让你们如愿以偿。今天，我们终于来了，都来陪伴你们过一个儿童节。但我们再也看不到你们活泼的身影，听不见你们欢快的歌声。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上，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伤痛与悲吟！
亲爱的孩子，我们怎能忘记，教室里那勤奋学习的你，一双明亮的眼睛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对世界的好奇。你用稚嫩的小手，描绘出一个个彩色的梦，梦里有蔚蓝的天空，有飞翔的小鸟，有快乐的孩子。你说：“妈妈，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只小鸟，等我长大了，就可以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带回好多好多漂亮的礼物送给你；我还要给爸爸做一顶结实的帽子，在上班的路上，他就再也不怕火热的太阳，调皮的小雨；对了，我还要为爷爷奶奶准备一双温暖的手套，在寒冷的冬天，搀扶我上学时，就再也不会冻坏双手了。”
亲爱的孩子，我的小天使，我们怎能忘记，那天清晨，你背着最心爱的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到我们面前说：“爸爸，妈妈，我上学去了，再见！”这声再见，却是永远的别离，永远的伤痛，我们永远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我们发誓，来世我们一定做你的好爸爸、好妈妈。亲爱的孩子，我们的容颜请你一定要深深铭记！
亲爱的孩子，昔日书声琅琅的校园，如今成为一片废墟，让人震撼，让人触目惊心！你说过，要一辈子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了一个头，你就要这么匆忙地离开吗？你是否看见爷爷奶奶哭红的双眼，爸爸妈妈过早斑白的双鬓，还有哥哥紧握的愤怒的拳头？
是的，我们不能原谅，那使你们顷刻间葬身废墟的罪魁祸首！地震不可抗拒，人祸无法容忍！孩子，因为有了你，爷爷奶奶的白发少了；因为有了你，爸爸妈妈变得年轻了。但今天，站在这片废墟上，我们痛苦，我们失望！
孩子，你们放心走吧，相信你们的爸爸妈妈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的；孩子，你们一路走好，爸爸妈妈一定会陪伴你们的；孩子，你们一路走好，让你们去一个没有纷争，没有烦恼的地方，爸爸妈妈会永远、永远记住你们的！
仪式第二项，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代表全体家长，宣读致都江堰市委、市政府的一封公开信：
中共都江堰市委、市政府：
“5·12”地震那一刻，新建小学四层教学楼在顷刻间整体坍塌，十个班五百三十多名师生被埋在一片瓦砾中，造成重大师生伤亡，给无数家庭带来巨大的伤痛和震惊，给社会带来重大损失。
事发后，党中央、国务院，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成都市委、市政府、都江堰市委、市政府在整个抗震抢险中，做了大量积极的工作，我们为之感动和欣慰，中国人民解放军、武警官兵、武装警察战斗在抗震抢险的第一线，用生命捍卫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表现了听党指挥、作风优良、军事过硬、保障有力的崇高气节。在此，我们新建小学遇难学生全体家长向参加抗震抢险的解放军、武警官兵、武装警察说一声辛苦了，并致以崇高的敬意！向关心支持灾区的社会团体，社会各界人士表示衷心的感谢！
新建小学是一所平民学校，其就读的孩子绝大部分都来自下岗工人，“三无农民”，打工族家庭。孩子是无辜的，在同一座城市接受一种不平等的教育，我们为孩子难过！孩子是被动的，在指定的豆腐渣教学楼内接受教育，我们为孩子而伤心。满目疮痍的废墟和新建小学尚未垮塌的办公楼仍在佐证，吞噬孩子们生命的罪魁祸首是谁？孩子们是可爱的，这片废墟留给我们的记忆却是血腥的！
天灾人力无可抗拒，人祸难以容忍。因此，我们新建小学遇难学生全体家长秉持“顾大局不添乱，不讨回公道不罢休”的原则，恳请都江堰市委、市政府以鲜明的态度，为我们这个特殊的弱势群体主持公道，请省级以上的专家组，公开透明地对新建小学的整体坍塌的教学楼楼房做出公正的鉴定，并依照党纪、国法从严查处有关责任人员，还孩子一个公道，平息遇难学生家长心中的“余震”，维护党纪、国法的严肃性，维护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新建小学遇难学生全体家长
2008年6月1日
仪式第三项，向全体遇难的师生默哀。
哀乐声中，八百多名家长，面对废墟，一起低下头颅，默哀三分钟。
仪式第四项，各班派出代表，为遇难的师生敬献花圈……
仪式一结束，哀乐声骤然强烈鸣响，废墟似乎也被感动剧烈颤抖起来。此时此刻，悲痛欲绝的八百多名家长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他们抬着各自孩子的遗像和花圈，走着，哭着，说着，喊着，一起涌向早被泪水打湿的废墟。
他们或跪在废墟前，或匍匐在水泥地上，一边不停地给孩子磕头，一边为孩子点着一炷一炷的香火，一边为孩子烧着一张又一张的纸钱，一边还叫着自己儿子或女儿的名字，而后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呼天抢地，号啕大哭！
所有在场的人们，无不为之泪流满面，心酸动容。
一位父亲跪在废墟上，用头不停地磕着砖头，反复不停地说，孩子，我对不起你啊！
一位母亲跪在废墟上，哭叫着说，我的儿子哟，你死得好惨啊！
一位奶奶跪在废墟上，哭喊着说，我的孙女哟，你死得冤枉哟！
一个母亲当场哭晕倒过去；很快，一位母亲又倒在了丈夫的怀里；接着，另一位老奶奶也倒在了地上……医生们一个个赶来，志愿者一个个迎上。一时间，校园变成了悲伤的祭坛，废墟变成了泪水的海洋。
在这哭泣的人群中，我从镜头中发现了一个孩子。孩子是个男孩，他蹲在地上，一双稚嫩的小手不停地在废墟堆里扒来扒去。孩子的妈妈叫杜兰兰。她告诉我说，孩子叫文伟，文化的文，伟大的伟，刚满四岁。他的姐姐叫文青，十二岁，已经走了。他姐姐非常善良，从小就喜欢画画，还在北京的一次画画比赛中获得过二等奖！他姐姐平常在上学的路上，只要见了穷人，比如一些要饭的，收破烂的，还有街头一些卖艺的瞎子老人，她就把自己中午的饭钱省下来，给他们，自己却饿着肚子回来。12号以后，儿子再也没有见着他姐姐，再也听不见他说话了，十九天了，他只反复说着一个字：怕！他最怕的是声音，只要听见有声音，就大声喊妈妈，我怕我怕！过去，他是非常活泼的，常常和姐姐打闹，有时姐姐在做作业，不跟他耍，他就咬姐姐的屁股。他姐姐脾气好，一点不生气，还吻着他的脸说，弟弟，别闹，等姐姐做完了作业，再陪你玩，好吗？但自姐姐离开他后，他好像就变了，只要一想姐姐，就发脾气，很狂躁；或者不说话，谁也不理；晚上还做梦，梦中常常惊叫，醒来后就叫姐姐，然后就满头大汗，浑身发抖！我每天都到学校来找女儿的作业、衣物，他也要跟着来，不让他来，他就哭，就发脾气。今天是儿童节，本来不想让他来的，但他一定要来，就来了。
这个叫文伟的孩子一直蹲在废墟里，我的镜头一直跟着他。他的眼睛这儿看一看，那儿瞧一瞧；手这儿抠一抠，那儿刨一刨。孩子手中没有钢钎，没有铁镐，也没有解放军叔叔的力气和消防队员的水平，但孩子对姐姐的情感，却力压千军——当他妈妈伸手去拉他起来的时候，孩子终于说了一句话：妈妈，我要扒出姐姐！
……
此刻，午时早已过去。然而废墟中，数百名家长依然悲痛不已，长跪不起。他们痛哭着对我说，一定要陪伴孩子过完最后一个儿童节！他们那凄婉的哭泣声，反复回荡在废墟的上空，声声悲凉，久久不息……我望着相框里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看着家长们痛不欲生的惨状，泪如泉涌，心在滴血……本来不该死去的孩子，为何偏偏死去？本来不该破碎的家庭，为何偏偏破碎？这三百二十六个纯真可爱的孩子哟，你们为何走得如此凄惨，如此匆忙？
有人说，汶川大地震和唐山大地震的最大区别，就是唐山大地震留下了一大批失去父母的孤儿，汶川大地震留下了一大批失去孩子的父母。是的，这些永远失去孩子的可怜的父亲母亲们，这些在废墟上长跪不起的孩子家长们，你们将如何度过自己的劫后余生呢？你们将怎样平息心中的悲伤与怨恨呢？你们除了哀悼，除了悲伤，除了诉说，除了哭泣，还有别的选择吗？
温家宝总理——孩子们的好爷爷，这废墟上泣血的哭泣声，您一定听见了，对吗？
2008年6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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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6-01 11:57: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