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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文化：腐女的男性想象
但凡接触过互联网的人对于耽美、腐女这些概念应该并不陌生，据说这可是个“天下大同”的时代。何为腐女？简而言之，即幻想男男爱情的女性，她们喜欢有关男男爱情的 ACG作品、电视剧和电影等（可统称为耽美文化），大部分腐女也会对真实世界男性间的关系产生遐想。但腐女所想象的男男关系与现实生活中的男性同性恋有着明显差别，前者带有浓厚的唯美与理想化气质，两位主人公外貌绝对是“美不胜收”，气质一定良好，而且是有钱有闲一族，套用现在流行说法即“高富帅”——换言之，倘若主人公是“屌丝”的话，他们的爱情再唯美，腐女们也不会喜欢。即便耽美文化早在上世纪90年代便经由日本动漫文化进入中国大陆地区，腐女族群也在那时产生了，但直到近两三年，耽美才广泛进入公众视野，并日益向现实生活渗透。耽美文化的崛起除了社会氛围越发宽松外，还有两个不容忽视的原因：首先是女性受众的崛起。在消费社会当中，女性已经成为文化工业最大的消费群体——女性是电视台节目的收视群体，是大明星演唱会的粉丝群体，是购买时尚杂志和奢侈品的消费群体，自然，耽美文化作为女性消费的一个热点自然不会被商家所忽视。其次是网络平台的巨大传播效应。可以说，耽美文化是一种与主流文化相对的亚文化，它相对小众，影响力有限；但是借助于网络平台，通过网友的跟帖、转帖和密集的讨论，耽美文化得以迅速蔓延传播。现今，腐女族群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现实生活中“来势汹汹、蔚为壮观”。有人这样调侃道：“现在十个年轻女性，七个腐，两个正，还有一个傻乎乎。”有人的说法更夸张：“人类可分为三个品种：‘男人、女人和腐女。’”在老一辈人眼里，腐女们的癖好实在不可理喻，甚至“伤风败俗”，然而，它为何能以燎原之火之势蔓延开来，甚至已经成为一种普遍性的审美取向？显然，简单地以道德标准判断衡量耽美文化必然限于失效，作为一种潮流式的文化现象，它必然包含更加丰富的内涵。那么，耽美文化背后究竟隐藏着腐女们怎样的心理机制？要回答这个问题，必然地必须对耽美文化的特征有所了解。
一
很多人都提到，唯美是耽美文化的一个核心概念，男男爱情的浪漫与感情的诚挚是耽美关注的重点。可以说，这也正是中国耽美文化的最初形态，这时候大部分耽美动漫、文学作品都着重于男男爱情的刻画。腐女们倾向于男男爱情有以下两方面原因：首先，她们认为男男爱情比男女爱情更加纯粹，男女爱情再唯美最后终将结束于结婚生子的设定，柴米油盐的世俗生活让爱情蒙上尘垢；其次，男男爱情比男女爱情更加凄美。因为男男爱情不被世俗所认同，他们执子之手冲破重重关卡和阻碍，那种与子偕老、不离不弃令人动容。只是，关注中国时下的耽美文化将不难发现，其“美”的重点已经发生了偏移：即从男男感情的细腻纯粹转移到男子的肉体之“美”上。不妨看下百度的“腐女吧”的“精品”（即最受吧友们推崇的热帖），请看几条最热门的：“美少年 正太 各种吻 各种jp 各种扑倒”（jp，即极品），“口味很重的内涵图”“让你们血喷心的各种基情视频”等等，多是一些含有赤身裸体的男性形象或者男性间的亲密动作的图片及视频。而新浪微薄上几个粉丝达数十万的腐女用户，比如“腐宅集中营”“重口味腐女”“我们都是腐女”也频繁上传一些男男裸露的图像与视频。国内耽美文学的写作也渐渐发生了偏转，更集中地刻画一些高H场景（即涉及肉体部分的内容）。这时，男性身体成为腐女的消费对象。固然腐女们对男男纯粹爱情仍然抱有很大的热情，只是千篇一律的人物设定与故事情节也会令人腻烦，主人公的肉体取而代之成为腐女们关注的重点。腐女们将男性划分为攻、受两种类型；攻，往往高大帅气，性格阳刚，事业有成；而受，性格“婉约”，长相可爱（或称之“萌”），细心体贴，总是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攻的怀里。以前不久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的肯德基外卖帅哥事件为例。有人说肯德基外卖可特别要求帅哥送餐，很多网友纷纷尝试，并且在网络上晒出了自己与外卖帅哥的合影，底下是订单。订单上的特殊要求大都是这样的：“不需要发票，弱受，最好天然呆”“来的必须是帅哥，攻受大丈夫”“不需要发票，须小受送餐，睫毛要长”。女性消费者对送餐员的要求，完全是依据耽美文化中的男性形象设定，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对男性身体的一种“软性”消费。腐女通过对外卖帅哥的外貌的“欣赏”，以及“调戏”帅哥的过程中（照片中的帅哥们都相当羞赧，在腐女们的“攻势”下半推半就接受合影）获得了某种隐秘的快感。
而耽美文化的另一个突出特点是娱乐戏谑因素的凸显。比如门户网站网易的情人节专题“在一起！在一起！”。专题导语这样写道：“有的人虽然相爱，但是并没有在一起。在我们幸福洋溢过情人节的时候，不要忘记给他们祝福——在一起吧！在一起吧！”其中专栏“好基友一被子！”底下，韩寒和郭敬明是一对（编辑导语：网络上呼声最高的一对CP，文化界CP之楷模，“我肯定会选择郭敬明。因为郭敬明他本质上还是很善良的…” 韩少都如此表白了，四娘你就从了吧！），王力宏与李云迪是一对（编辑导语：这对新晋伉俪在春晚基情演绎《金蛇狂舞》 之后，全国人民纷纷发来贺电并表示，又相信爱情了。）孟非和乐嘉是一对（一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孟非也！”，难道这真的只是《非诚勿扰》而不是《非基勿搞》？）这有点类似于恶搞，它带有相当的时效性，往往是根据某个时段的热点事件、热点话题展开，借助事件的热度予以传播。但像网易这种大型主流媒体如此“明目张胆”地加入“腐女”行列的较少，耽美文化的创造者主要是游弋于网络空间（特别是微薄、论坛）的草根腐女们，她们的“杰作”便是广泛流传的各种“微小说”。“准丈母娘把他赶了出去，因为他没房。在这地界据说买房凭他的工资得从唐朝开始存钱。周围的朋友各自有了房，结了婚，女友开始从鼓励变成埋怨。劳燕逃不过分飞。几年后女友已为人妇，买房的时候遇到了当年被赶出去的前男友。只见他容光焕发巧笑倩兮：‘这小区是我老公开发的，我算你便宜点。’”“他第一次掐他屁股，他觉得是闹着玩；他一次把他推在墙上乱摸，他觉得是孩子没长大；他第一次趁他睡着爬上床，他觉得这只是孤单寂寞；他第一次在更衣室撕开他的衬衫咬啮，他猜这是一时迷途；当他终于狠狠的把他推翻，一次次贯穿无穷，他才懂得，这是场蓄谋已久的欲壑难填。他叫马云，他叫李彦宏。”“《移山》愚公家有两个儿子，门口有两座大山。大山严重阻碍经济交通发展，愚公于是徒手移山。专家河曲智叟莅临，表示愚公是个傻缺。愚公凛然道【我挂了，还有我两个儿子，我儿子挂了，还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还怕移不平这山！】河曲智叟笑道：【甚矣，汝之不惠，不知汝之二子皆搞基也？】”而日前优酷和土豆两大网络视频巨头竟然宣布联合了，它们不始终都在掐架吗？短短几分钟后，这个事件便在微薄上衍化为一次“男男”的“倾城之恋”，被疯狂传播。“‘混蛋！什么是优酷土豆股份有限公司？凭什么你名字在前！’土豆瞪圆双眸，因怒气而显得眼眶微红。优酷眼中盛满溺宠，拍了拍土豆光滑的翘臀：‘自古以来不都是丈夫的姓氏冠在妻子名前吗？况且我听说，攻的名字是在受之前喔……’‘你说谁是受？！小爷我可是……嘶，你轻点……！’”……看着网上诸如此类名目繁多的“腐段子”，真令人哭笑不得，难怪有人不无无奈地调侃道：“人类已经阻止不了腐女的步伐了！”任何毫不相关的二者，一旦经过腐女们各种添油加醋的想象和文字修饰，都会衍变为攻、受两人的爱情故事；任何再正经的事件，只要经由腐女眼光的“陌生化”，便抖出非腐人士想象不到的“包袱”。这是一种新形式的恶搞，以腐女眼光来观看世界，所有庄严、宏大与不可辩驳的事物，都会因为“无中生有”的“基情”而瞬间被解构。
二
耽美文化是一种以女性为主体创造者、传播者的文化现象（女性是耽美文化绝对的主力，当然，这并不排除部分男性的加入，但这是绝少数的），它必然带有女性群体的某种诉求。有不少人对耽美文学与女性情感心理的关系进行分析，她们认为“作为一种女性实践，女性通过创作和欣赏耽美作品，表达了自身对纯爱、自主、平等的诉求。并进一步阐明，女性在表达出自身诉求的同时，却又深深背负着男权文化的烙印。耽美现象的产生有其社会基础，它是性别不平等的男权社会的产物。”这样的结论适用于那些着力于男男唯美爱情的耽美文化，即前文提到的早期耽美文化，腐女们借其来宣泄自身在男女情感关系中的受挫体验以及对纯美爱情的想象。但时下流行的耽美文化内涵已经有所变更，它不再局限于对男男爱情的唯美想象，而是凸显了腐女对男性身体的消费以及娱乐消遣的因素，这种实践行为必然也带有新的内涵。
首先，耽美文化中，男性的身体（确切说是肉体）成为腐女欣赏的对象。这是一个崭新的文化现象。在传统男权社会里，女性的性别身份必须通过男性凝视予以定义。好莱坞电影中，女性往往成为满足窥探欲的客体，男性是目光的拥有者；在中国传统中，也往往以妻性与母性来定义女性的价值。然而在耽美文化中，腐女们对男性身体的直视、想象和篡改，逐步颠覆乃至瓦解这种男性为主导的主流文化与叙事方式。且不论这种方式是否高明，它在平衡男性与女性在身体消费上不对等关系确实有所裨益。其次，耽美文化经由腐女视角对一些问题、现象进行了调侃、反讽甚至是解构，代表着以女性群体为创造者的网络戏谑文化的崛起。无论是后舍男生，还是《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网瘾战争》，这些颇具影响力的网络戏谑现象，都是以男性为主体创作者与传播者；而耽美戏谑文化则是以女性为主体创作者与传播者，它显示着女性群体在网络平台表达的突出。因此，从积极方面我们可以说，耽美文化是女性群体以女性身份参与到大众文化、消费文化中的一种文化实践行为，它带有明显反男性逻各斯中心的意味。
只是，这样的实践行为在多大程度上是有效的呢？理论上的分析似乎显得乐观，在具体层面上，这种积极意义似乎相当有限。对男性身体的赏玩纵然更改了身体消费的版图，但是当女性沉溺在诸多男色当中，其无疑强化着女性作为“家庭主妇”“宅女”“花痴”的形象。并且，腐女之所以透过男男关系而非男女来赏玩男性身体，潜意识仍旧是对社会舆论的畏惧。其次，耽美文化中娱乐调侃因素，与网络上恶搞现象一样，更多地沉溺于消解与廉价的调笑，其中不乏“重口味”与“恶趣味”，是一种低俗的文化形式，一笑而过，什么都没有留下。应该说，网络平台的便捷、消费时代的解放以及社会舆论的宽松，确乎给腐女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社会的交往、幻想和自由度，使她们能够随心所欲地在运用自己的想象和体验创作出心属的文化形式，但这并不能在深层的社会结构和文化语境改变男性的根深蒂固的主导地位。作为一种女性实践行为，耽美文化是游离于社会其他领域的封闭空间，一种准虚拟的存在，一个没有女性主体的单向度世界，它逃避了与女性有切肤关系的各种社会实际问题，甚至可以说，耽美文化是可怕的迷幻剂，它制造男女平等的假象，实则维护着男女不平等的社会根基。腐女们可以通宵达旦讨论A上司与B员工之间的根本不存在的男男爱情，但在实际工作中，她们对于自己比男性员工领取更少薪水、享受更少的福利的现状无从改变。更何况，耽美文化是植根于后现代消费语境的文化现象，它极易为消费所裹挟——目前所呈现的耽美文化便是实证，腐女们通过耽美想象颠覆男性形象的同时，牺牲的是自己的时间与精力，最后为之买单可能是自己的情感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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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2-05 12:58: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