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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ire (五行缺土), 信区: FamilyLife
标 题: 婆婆——写在结婚十年
发信站: 水木社区 (Mon Jun 12 12:45:19 2006), 站内
婆婆
突然就想起婆婆。说老实话，我很少想起她，也谈不上有深厚的感情。
有年暑假，想不起来是为了什么，和N赌气，一气之下跑回了婆家。
婆婆门前有条水沟，上源是个水库，就在水沟边砌了个大水池，一山脚的婆姨都在那里洗衣服。一大早就吵吵闹闹，婆婆把一只母鸡赶得满院子飞，说阿J还没起来呢，大家说话声音就小下来。
于是就在山里住下来，每天吃老太太在小土灶上做的饭，米饭是白的，但菜总是黑乎乎，盛在大粗的土碗里。但味道竟然很香，可能还是自己种的菜好吃吧。有天在水沟边掐了一把嫩生生的野芹菜，吃了后来总是惦记。
晚上在院子里泼了水，搬了竹躺椅出去纳凉。院子的旁边和对面都是山，种着满坡的竹子，风吹着簌簌的响。月亮象洗过一样清洁，星空很高，对面山腰上人家有点点的灯火。躺在这样的月色里，我懒得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老太太的话。
说不上两句她就要跑到隔壁N的三哥家去看电视，看完两集回来，还要跟着里面的故事欢喜或伤感好一阵子。我心里就想，真是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儿，N也是这样，看着动画片就跟着傻乐。
这样住了两天，倒是很容易就忘了跑到这里来的缘故了。老太太并不知道我和她儿子怄了气，只觉得我有假期，跑几千里地回去住两天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晚上睡一张床上，老太太还将两枕头搁在一头，一点也不生分。
人老了睡眠少，老太太总希望我陪着她说话。见得我迷糊了，就拍拍手问睡着了吗睡着了吗？做母亲的，三句话就要说自己儿子好的。老太太聊着聊着不禁就很得意的说起N如何孝顺又成绩好，上学的时候就有女孩子喜欢的，有一次还带了个丫头回来，不过大家都看不上，还有大四的时候陪她回杭州，船上有个女孩对他也很有意思后来还写了信的。我知道她夸大了很多倍，但还是暗暗地得意，老太太说话这样没遮拦，不想想她儿子为这些话要吃亏的。
又聊到她年轻的时候，怎么在姐妹家里遇见公公，婚后住在上海，孩子放在婴儿车里倒拖着逛街，孩子居然被人抱走了，公公的部队转到苏州后，一程路一程水的去找，内战结束后怎样隐名埋姓的跟着公公回湘西，言语不通，N的奶奶又如何苛刻，生孩子和公公过世后的艰难……
我说公公四十年代驻军在沪杭，那岂不是伪军啊？老太太急了，说不是伪军啊是国军，国共合作一致抗日的。看来这句话那时候真是很流行的，老太太那会儿年轻战事纷乱哪里知道什么，就单单记住这么一句口号。我就说国军那会儿都跑得不见影了，你们还骑着摩托在上海满街转，不是伪军是什么。
老太太不禁也有些气馁，嘟噜着说那也没有打过共军的。我听得笑起来，就问你们那会儿在上海玩些什么。老太太说官太太一起打麻将啊和现在的打法不一样，一班姐妹一起去听戏看电影，有一栋楼有18层高，大家一起上到顶楼，还去锦江饭店吃过小笼包的。我说锦江饭店还在呢。老太太说是啊你们现在没有我们那时候好了，我结婚的时候都置了四季的衣裳，各色的好几套。哪象你们，才外面一套新衣，里面的衣服都还是旧的。我心想当时就是哄哄大人瞒天过海居然还是被婆婆发觉了呵呵。
一会儿婆婆想起来问，你出嫁你们家怎么嫁妆那么少啊，就拎着一只箱子来，最少箱子也要嫁一双的，哪有单个的道理，农村里也都有八箱四柜的，你们家也真不富裕。我想起来，当时确实就拎了个旅行箱走走过场，一群朋友呼啦地跑到山里来，住了一晚又呼啦跑了。据说第二天早上村子里的人过来看热闹，就见得堂屋桌上一大束玫瑰花，人一个没见着，笑话婆婆很久。就说我算好的了，我两个姐姐结婚，一个箱子都没有的，比我差远了。老太太听了才高兴起来，很宽容地说，那不要紧的，两家一样穷就不要谁嫌弃谁的。
父母退休后，在老家修了房子，离婆婆家很近。有年暑假回家，婆婆家毕竟住不惯，就商量了接到这边来一起住一阵，这样大家都见得着。老太太倒是很大方，拎着包袱就随我们过来了。母亲领着楼前院后的参观，客客气气的，婆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到处都只说好。婆婆比我外婆还大，母亲待她也就有几分孝敬，而婆婆又心思简单，因此两个亲家母竟相处得很和睦。有天早上醒来，听到楼下两个人叽叽呱呱的很热闹，趴在窗台上看见她们俩一个洗衣，一个在杀鸡，聊得泼水不进。我回头笑着招N过来看，说我妈拈轻怕重哄你妈在洗衣呢。后来我们不在，母亲回了老家，也会接婆婆过去一起住一阵。
我们在北京置好房后，接婆婆过来住。刚开始老太太很寂寞，平常我不在家，他儿子又是个无话的人。因此老太太总是盼着我下班，约莫着快到的时候就到院子门口等着。老太太看过红楼梦的戏，我们给她找了枚放大镜，让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看书。从此老太太没事就拿着放大镜看《红楼梦》，我一回家就告诉我林妹妹又在怄气了。住了大半年后，居然看到了七十多回。没多久老太太也就和院子里的一帮老人混熟了，有天和N出去散步，见到她和一群老太婆坐在大树下，一个人神采飞扬地在说着什么，大家都围拢了听，演讲一样。我和N看了都觉得好笑。
婆婆第一次见到我时，对我很不满意，大概是说过我没文化（当时他儿子研一，我刚考完），人才不好（不漂亮的意思），也不壮实。这话后来七弯八转的传到我外婆那里，外婆说给我母亲听，母亲又说给我听。我说给N听，N急得满头大汗说我妈哪里知道她儿子南京北京长沙满世界跟着这个丫头追有多难。婚后有年暑假去看婆婆，午饭后三人坐在廊下掰玉米，太阳晒得昏昏的我一会就进屋睡了，醒来听到他们还在絮絮叨叨地家常。婆婆说玉米掰了给三哥喂猪，年纪大了不然自己养一头。她儿子说你还养猪做什么平常自己吃到镇上买些就是了。婆婆说是啊养不动了，又很欢喜地说，亏得你不是娶农村媳妇不然办事我哪里去给你弄头猪来。他儿子说是啊妈你看你多赚省了一头猪。我在里面听了差点笑岔气过去。
去年母亲回家过生日，N 叮嘱婆婆过去代他祝寿。我在外地出差，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母亲就让婆婆接电话。我问您今天穿得好不好看啊，老太太说人老了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我说不是啊，你穿得好看我就比较有面子嘛，老太太笑嘻嘻地说我穿的新棉袄呢。
3-29/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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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13 23:3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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