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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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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静
  “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者众。”

——《庄子.德充符》

静谧的山林之中,适宜读一些充溢着闲逸之趣的典章。读《庄子》,似乎就可以进而将这种静谧转化为一种静寂。然而,谁能说得清楚,“静寂”究竟是何物?或许可以轻易地举出例子:人们不是常要求有一种安静的环境,而有利于睡眠吗?睡眠不正是“静止”的最生动的写照吗?那么,“静寂”最极端的例子,不过就是类似于“睡眠”的这样一种静止的环境与心境的汇合。然而,我是惑然不明的。我既不觉得静谧是多么地客观明了,也不觉得静止能够代表某种终极的静态;纯粹的东西——类似于“静寂”这样的概念,是否只是一种镜中之物,只能通过某种比照才能生发,我也并不能肯定。然而,我依旧迷恋那种叫“静寂”的东西,或者说是迷恋那种可能会把“静寂”倏忽之间绽露出来的境遇。


那借自仲尼之口的语句说:人不会在流动的水面照自己的身影,而要在静止的水面照自己的身影,只有静止的东西才能使别的事物静止下来。不知道仲尼是否曾在那些定性化的“仁山智水”中真正地思察过——在山林中把任何一次的片刻小驻——那些所谓的静止看作另一次境遇。这样的境遇将听到一些莫名其妙但却妙不可言的声音,尤为奇妙的却是,这些声音并不会去阻断山林的静谧,甚至正是这些不可言状的音响成就并直接显现出这种静谧,而且将这种多姿的静谧开启的一瞬,“静寂”便如某种未有植物学科属的花朵悄然绽放。


那种声音可以列举并且还是可以诗意地列举的吗?这些声音就如同那个陆时雍写出的《诗镜总论》上所热衷评赏的东西吗?——诗四言优而婉,五言直而倨,七言纵而畅,三言矫而掉,六言甘而媚,杂言芬葩,顿跌起伏。然而四足腾跃的兔、鼠;两足翩翩的禽鸟;六足或多足的昆虫;鳍鳞为足、悠游于溪泉的鱼群;常青或者落叶的灌木与乔木;地下暗流或者季节贮水而成的溪泉竟是那些可以诗意的列举之物吗?它们在静谧中或腾或跃、或奔或纵、或翔或鸣、或展或坠;它们舔食浆果、吮吸枝叶、撕咬血肉、啃嚼坚壳、追逐嬉戏、攀爬俯仰、营穴织巢、奔流冲激;这竟可以是诗意的?而且还是在某种静谧中进行的?这些藏匿于静谧山林中的声响每一次生发都象一次突袭,然而我们竟可以在大多数的时刻充耳不闻;这些偶然的音响没有曲谱,倒成了形容某个曲谱的诗意元素——那怀抱古琴的蜀僧,便可以享用这样的赞誉:为君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只有唐人摩佶好象给了那些喜欢客观科学的人们某种古朴的诗意字据: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但这也不过是一种貌似客观的描述,毕竟此时的山林也并不静谧,至少并不“客观”地静谧。


既然有了这些妙不可言的声响,即便是这些声响也被称作是自然和谐的,但是我们能否再说什么静谧的山林或者山林的静谧,毕竟山林之间并不安静,而那些列举的生物与非生物终还不是完全静止之物。一片秋叶,随意地在飘落你面前任意一个角落;一枚松果“啪嗒”落在那片苔蕨遍布的林中空地;一只灰褐色的松鼠倏忽之间消失在那块和它皮毛色彩相似的林地里;落叶也罢、坠果也罢、松鼠也罢;这些不断偶然地对完整持续的视界的突袭,把“静谧”一词重新唤回到那些刻意营构的景象,而无论这些景象的潜在线条是唐人的七绝还是宋人的词赋。 


恐怕倒是这些免鼠鱼鸟、松柏栎桦都变做些标本,溪泉都造些容器装盛,才可真正说出“静谧”一词的准确意谓了。但这样一来,我诚惶诚恐想要追索的静谧之转达——“静寂”就顿然列举了出来吗?专业的讲解员会用植物学或者动物学直至生态、地理学诸种专业口吻为我一一指点:这是啮齿动物、那是爬行动物;这是几年生草本植物,那是寒带或者温带的特有植物;这是某个难得的濒危物种;那是侏罗纪晚期留存下来的物种等等。列举与分类的专业性,让知识的获取有了一条便捷之径,这据说是文明传承的重要途径——“教育”——类似于那些不同水质的湖涧之中所必定生长着某种类型的动植物。这一匹配着的相互存在——某种分类学的必然,似乎指明了“静寂”与“静谧”之间的某种联系,那么静寂究竟藏匿于何处?至少我们可以试着列举“静寂”一词的各种类型范例吗?


“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这出自唐人浪仙的诗句,让我仿佛看到了那倏忽之间绽露的“静寂”。而无论那是芙蓉、菡萏还是芙渠的分类绽放,我要的只是那绽放中隐匿至深的绽露。我时常在揣度,如果这面青铜镜有足够的大,那绽开的一瞬将是多么清晰悦目;又或者有足够多的这样的青铜镜,那将让多少绽放在时时刻刻中都能驻停一瞬,那“静寂”将在何等眩目而繁复的绽露中悄然袭来。但那些可绽放之物,那些芙蓉、菡萏、芙渠抑或别的名称;那些镜中绽开的形象,那些锡铅铜的某个合金比例所造就的镜面色泽、硬度、弧度;竟然可以将“静寂”返照出来,而此时至少是静谧的,青铜的朴实已经过滤掉了那些难以归类的声响,青铜镜有一种难得的沉静。


然而哪里去寻找如此之大的青铜镜呢?又或者哪里去聚敛如此之多的青铜镜呢?在这静谧山林之中,只有一些深岩中隐密的积水潭幽幽地闪出一些倒影,让你以为有一些青铜镜就散落在那些阴晦的角落里。可是,的确有一个叫“镜海”的高山湖泊,会让我把所有关于那面青铜镜的迷思弃置一边;可能会有比青铜镜中的芙蓉绽放更为接近“静寂”这一词语的事物存在,这是我每一次与这湖泊对视中所依稀看到的。


偶而听到过导游们对镜海的介绍:每当镜海风平浪静的时侯,整个湖面便象一面巨大的镜子,山岩和森林的倒影非常地清晰美丽。进一步的介绍还有:如果在这个时刻拍照相,那么相片的上下方向是很难看得出来的,因为倒影和景物已经溶为一体,不分彼此了。自然而然地,每一次在镜海边徜徉,都希望看到了风平浪静的时刻,以至于竟常常提醒起自己来,那苛刻得近似严酷的追问:风怎样才算做平,浪怎样才算作静?——风浪,如何能成为确定之物?


越是这般苛刻的自问,倒却生发出些许典雅的逸事来了。突然想起了一款唐人的教坊曲令,那六十二字,上片三平韵,错叶二仄韵,下片二平韵,错叶四平韵的词牌就叫做《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吟诵着某个古已有之的平仄相谐的“定风波”,好像倒突然有了件能使风平且浪静的法宝,怡然自得起来,悠然地、闲适地观赏起那个叫镜海的湖泊来。


然而镜海可不是一个唐人的教坊曲令,也不是一阕宋人的词赋。平仄格律的自谐和我的自得,未必能让在这个湖泊再现出一首《定风波》的诗情画意来。镜海,如镜的海,是需要在静观中复现静观,在静观的复现中转达出关于“静寂”的倏忽绽露。兴许,我只需要用一种没有任何情绪和情趣的静观,来等待青铜镜中的绽放之物了。


风微微拂动,我看到松枝轻摇,感到一丝凉意袭来,我以为镜海中的倒影也是枝条复制的轻摇罢了。然而我却看到了类似于古典弹拨乐器所特有的颤动,不知是筝、瑟、琵琶还是箜篌,却极有可能是一面七弦的古琴。那些被操琴者一次次拨弄和继之而来的一次次被弹离的丝弦,把每一次滞留在记忆里的音响都返送到音韵的书写中,这一次次的丝弦的颤动却是隐而不显的。只有在这种书写停止的一瞬,我们才有可能注意到那作为传送最后一个音符返归音韵中去的颤动,那是在静谧与音韵之间最后的一次抚摩。而这样的抚摩,让镜海把那些斑驳轻摇的山林斫切成一把只是须臾存在的古琴,“桐为面,梓为底”的制琴古训此时的转达是:山林为面,镜海为底。那么丝弦在哪里呢?镜海中,微风中,拂卷而扬的波纹中,我还来不及涤选出哪些是丝弦,哪些是弦的颤动。


风有些凛冽了。一片或者几片秋叶飘坠,环形的波纹轻柔地将那些丝弦吞噬。那些山林的倒影也被这柔缓的环荡逸开去,波纹的中央竟然什么也没有了。那一瞬,我却看到了,“静寂”悄然绽放。
2005-01-08 13:11:03   此文章已经被查看12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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