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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爱》之十一~十三
圣爱 11-33 杨扬(zz千秋文学网)
第十一节
幸运之神降临到吴雅萱头上了。
这天吴雅萱给Mary上完钢琴课,J?盬?盋hen突然来了兴致,坐到钢琴前弹了一曲,是库劳的小奏鸣曲,他的弹技绝不比吴雅萱差,对乐曲的理解则更胜一筹。吴雅萱脸红了说,Chen先生钢琴弹得这么好,不是让我献丑了吗?J?盬?盋hen深得乐理,一针见血地说,吴小姐,音乐本是意与情融,你可以弹得更好,只是心念为杂事所困,不能尽善尽美。你好像很需要钱,为什么?吴雅萱被J?盬?盋hen的博学征服了,她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想赚钱,去国外进修音乐的想法。J?盬?盋hen听后微微一笑说,和我一起回英国去吧,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你的梦想。
突如其来的喜讯把吴雅萱惊呆了。吴雅萱连忙找苏明明参谋,苏明明沉默了半天说,我看你不能去。你去了,多多怎么办?吴雅萱说,他还有爸爸!苏明明阴着脸说,你一走了之,把多多甩给翰明,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再说,你和翰明的关系怎么办?就这样说吹就吹了?吴雅萱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这可关系到我的一生啊!苏明明说,你只想到关系你的一生,就不想想这也关系到翰明和多多的一生啊!话不投机了。苏明明说的都是好话,但吴雅萱却不愿往好处去想,她觉得苏明明是在故意难为她贬低她。苏明明早就出道了,却没有她这样的好运气,摆明是在嫉妒她嘛!
吴雅萱又想到了要找史诗商量。上次她没有听史诗的规劝,事后史诗挺生气,但最后还是原谅了她,无论她怎么做,史诗好像都会原谅她。但听到这个消息他还会原谅她吗?她犹豫来犹豫去,还是硬着头皮去找史诗了,因为迟早是要告诉他的。史诗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寻思了半天,挺中肯地说:“雅萱啊!你想想啊,他把你办出了国,你能不感谢他吗?你想感谢他,可你穷光蛋一个,拿什么感谢啊?不就剩下女人那一点点本钱了吗?”
吴雅萱说:“他要是打这个注意,不早就下手了吗?干嘛还非要带我去英国?”
史诗说:“这你就不懂了,英国男人最讲究绅士风度,也特别有耐性,他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就得卧薪尝胆伺机以乘,布下天罗地网,等时机一到,八路军自己就从芦苇荡里走出来了。要的就是这效果,懂吗?”
吴雅萱是那种洁身自好的女性,从不玩弄感情游戏,可一旦动了念头,就来真格的,一点不含糊。她对J?盬?盋hen虽然还谈不上什么感情,好感却酝酿已久了,她有些神往地说:“如果真能让我心甘情愿,我看也没什么不好。”
史诗眯着眼睛看着吴雅萱,他发现自己永远走不进她的视野,即便她主动找他,寻求他的帮助,他也还是她的一个观众。他突然就爽了起来说:“得!我也别瞎掺和了,这八路军已经自个儿从芦苇荡里走出来了。怎么?你真要跟他走?”
吴雅萱说:“靠我自己赚钱要赚到哪年哪月啊?没有比这更简捷的道路了。”
史诗耍嘴皮说:“我这不赚了个瞎忙乎吗?”
吴雅萱说:“对不起,史诗,你的恩情我迟早会报的。我……”
史诗说:“打住打住,我这个人什么都信,就是不信诺言和空头支票。你甭跟我说什么来日来世的话,我只讲现世现报。”
吴雅萱忐忑不安地问:“那你要我怎么报答你呢?”
史诗故做深沉地想了想说:“免了!本来我是想和你玩一把男女主题的,可想了想,说实话,我不缺那个,缺的是偶像。你,就是我的偶像。如果我跟你尽了男女之欢,这偶像就被打碎了。所以还是免了吧。雅萱,你只要记住有我这么个人就行了。记住,你吴雅萱的幸福就是我史诗的幸福,这是我史诗永远不变的信条。”
还是男人的友谊比女人的友谊来得豪侠仗义,吴雅萱感动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史诗问,你的husband那边怎么办?吴雅萱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史诗问,那个假洋鬼子能和你结婚吗?吴雅萱说,我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夫人。史诗很公正地说,他这么认真地要带你出去,恐怕是没夫人。你还是离婚吧!不离,你和他在一起时会有负疚感,离了对许翰明和假洋鬼子两个人都公平。吴雅萱终于有了主意,她感激地点了点头。
当吴雅萱对Chen先生表示愿意与他前往英国时,Chen先生也第一次向她表示了温情,他拥抱了她,吻了她,在万般柔情中喃喃地叙说着,我生在西方长在西方,但我一直有一个东方梦,梦中有一个东方女孩,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个梦就变成了现实,你就是我梦中的那个东方女孩……这是一个多么浪漫多么富有传奇色彩的奇遇啊!吴雅萱整个被浪漫弄晕了。
吴雅萱在整个决策过程中惟一没想找的就是许翰明,这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也许就是缘分已尽了吧。回到家,她才开始盘算怎么和许翰明摊牌。想来想去还是写信比较好,可以避免正面冲突。于是她就写信,刚写了个开头,多多要喝水,她摩挲着多多的头说,多多,妈妈要离开你了,你会想妈妈吗?没料到从来漠然的多多竟然听懂了似的,流出了眼泪。吴雅萱的心就软了。她哄多多睡了,信也写不下去了。她把信塞进了抽屉,抽屉里躺着他们的影集,好久没看昔日的风采了,她就翻开来看,看到那幅“幸福家园”的题照,又回忆起了她和许翰明曾经拥有过的幸福时光……
吴雅萱被分裂成了两个人。每当她来到J?盬?盋hen面前,就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梦想;每当她回到家里,又充满了对往日生活的留恋。但人是要向前看的,未知世界终归比已知世界的吸引力要大一些。所以她还是决定要走。她给自己找出无数雄辩的理由,以证实自己决策的英明正确,可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对不起许翰明和多多。她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的歉意转化为了补偿的举动,多多有人管了,家有人收拾了,许翰明也有饭吃了。“我们的皇宫”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只有一样不同,就是吴雅萱尽量回避与许翰明的接触,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甚至拒绝与他同房,她不能同时接纳两个男人。就这样一天拖一天,出国手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很快就到了快启程的日子,她没法再拖了,终于最后下定了跟许翰明摊牌的决心。
这天吴雅萱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然后鼓足勇气给许翰明打了个电话说,翰明,你今天下班能早点回来吗?许翰明很久没听到吴雅萱这么温柔的声音了,顿感春天般的温暖。他忙不迭地说,能能能!我马上就回来。
许翰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只恨腿短地往家跑。路过珠宝店,他突然想起《爱妻子的艺术》一书中写道:已婚女人比未婚时更需要男人细微的关注,丈夫应该了解妻子的喜好,诸如她喜欢何种款式的服装,喜欢什么牌子的香水,一般说来女人大都喜欢各式各样的装饰物……吴雅萱对服装没什么特殊喜好,也从不洒香水,就剩下这“一般来说”了。许翰明走进珠宝店,立刻被琳琅满目晶莹剔透的首饰搅得眼花缭乱。售货员是个年轻女孩,顶多十七八岁,她露着经过训练的那种讨人喜欢的笑脸凑了过来,用深谙此道的语气奉承说:“先生,您真有品位啊,最讨女人喜欢的礼品就是首饰了,您是送女朋友还是送情人呢?”
许翰明心里佩服得很:如今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了,啥事都懂!他说:“都不是,是送老婆。”
女孩突然就投入了百倍的关心,说话顿时变得孩子气了:“是已婚老婆,还是未婚老婆?”
许翰明说:“老婆当然是已婚的了。”
女孩像发现了出土文物,大惊小怪地“哇塞”了一声,就把同伴叫来了:“这还真有一个给老婆买项链的耶!”
于是柜台前就有了俩女孩,热情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每种首饰的用料原则,做工特点,每款首饰的深刻寓意,详详细细地介绍了半天,许翰明听得满头大汗,终于糊涂了。最后两个女孩干脆把许翰明抛在了一边,像给自己选信物一样,互相争论着参考着得出一致意见,通知许翰明说:“就买这副吧,24K纯金的,链坠是一颗镶着红宝石的心,象征着纯洁火热的爱情地久天长。”许翰明满意了,他记起了川美子的话,爱妻子靠的不是艺术而是心。这副项链正好体现了这个象征意义。许翰明付了钱,刚要走,一个女孩央求说,先生,给我们签个名罢!许翰明奇怪了说,你搞错了吧?我不是明星。另一个女孩说,举手之劳嘛,反正你的名字又不值钱。许翰明爱听实在话,一听这话挺实在,就签了。两个女孩拿着签名“哇”地一声就蹦了起来:“先生,谢谢你,我们赚了两百块耶!等兑现了,我们一定请你去吃肯德基。”许翰明瞅着自己那狂草似的几笔字怎么也看不出值两百块。女孩们说,她们是商业专科学校的实习生,老售货员跟她们打赌说,在她们实习这一个月里,如果能遇到一位给自己老婆买项链的男顾客,就输给她们每人一百元!许翰明乐了,很大度地说,以后我天天来给你们签名。
许翰明好像自己已经成了模范丈夫,心情就更好了。他吹着轻松愉快的口哨回到了家。进门就被丰盛的晚餐惊得目瞪口呆。他马上记起《爱妻子的艺术》一书中写道:丈夫应牢牢记住妻子的生日、结婚纪念日等重要的日子,一般来说,选择这样的日子是密切夫妻关系,缓解夫妻矛盾的最佳时机。许翰明心里盘算开了,是不是雅萱也看了这本书啊?可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是雅萱的生日?算了算,不对!是多多的生日?算了算,也不对;是自己的生日?还是不对。是结婚纪念日?更不对了。算来算去,他算不出来了,就问:“雅萱,今天是什么日子,这吃的是什么宴啊?”
吴雅萱凄惨地说:“最后的晚餐。”
许翰明以为她开玩笑,坐下边吃边说:“老婆做得这么好的饭菜,就是世界末日的晚餐,也照吃不误!”
吴雅萱看着喜气洋洋的许翰明,又张不开口了。
吃过饭,许翰明主动抢着洗碗,边洗边说:“我们整天在外面泡餐馆,其实真不是什么享受,那是‘上桌不怕喝酒难,千杯万盏只等闲,鸳鸯火锅腾细浪,生猛海鲜加鱼丸’,吃来吃去什么都是一个味,一块炖萝卜吃到嘴里,还寻思哪,这猪肉烧得可真清淡。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啊,以后我天天回来吃你做的饭。”
许翰明以为吴雅萱会笑,吴雅萱没笑,眼圈却红了。
“你怎么啦?”许翰明有些纳闷。
吴雅萱抹了抹眼泪说:“没怎么!”
许翰明擦了擦手,从“味美斋”出来,轻轻地把吴雅萱搂到怀里说,你闭上眼睛。吴雅萱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许翰明摸出项链给她戴上了,又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说,你睁开眼睛。果然这招特灵,吴雅萱看见脖子上的金项链,脸上立刻泛起了幸福的红润:“真漂亮啊!是纯金的吗?”
许翰明说:“当然,24K,带编号带信用卡的,‘我们的皇宫’里的女主人没有漂亮的项链怎么行!”
吴雅萱笑着笑着就呜咽了:“翰明,你要是早这样该多好啊!”
许翰明把她拥在怀里,用下颚摩挲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雅萱,过去是我不好,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吴雅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晚了!翰明,我们离婚吧。”
许翰明像挨了一闷棍,愣在了那里。半天才纳过闷来问:“你说什么?离婚?我没听错吧?”看着吴雅萱那悲痛欲绝的样子,他相信这不是玩笑了。他急了说:“雅萱,过去是我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是我不对的地方,我都改,以后你上班去,我来带多多,我来做饭洗衣服,行吗?”
吴雅萱含泪摇了摇头说:“晚了,一切都晚了!翰明,别留我了,这种洗衣做饭的生活,不是我所需要的生活。我不能离开艺术。我已经办好了出国手续,我要去英国深造。”
许翰明跳了起来:“你!你连手续都办好了?就这么通知我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了?足球?说踢就踢?篮球?说扔就扔?”
吴雅萱哭着说:“对不起,翰明,真的,对不起。”
许翰明说:“这不是对得起对不起的问题,雅萱,你说过的,一个人有了家庭,那生命就是大家的了。你想要属于自己的生命?当初别找对象啊!别结婚啊!别要孩子啊!别当妈妈啊!”
许翰明把吴雅萱当年说的那番促使他改变了自己一生命运的语言,一古脑儿地甩了出来。吴雅萱只剩下哭的份了。
许翰明脑筋一个急转弯:她要去英国?没听说她在英国有什么亲戚啊!他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说:“你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关系?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这些日子,你究竟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你怀疑我?”吴雅萱瞪大了眼睛。
许翰明说:“你有这么多事情瞒着我,我能不怀疑吗?”
这回轮到吴雅萱愤怒了,她发疯一样地喊:“好!许翰明,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吗?我告诉你,我是有人了。我有权拥有我的生活,我有权拥有我的理想。我想成为一个作曲家,而不仅仅是做一个许夫人许太太。你关心过我的想法吗?你想过要帮助我实现我的理想吗?你没有!我只不过是你许翰明一个不花钱的保姆。现在有个人……”
许翰明憋不住了吼了出来:“我知道,就是那个史诗!”
吴雅萱说:“你错了,不是史诗,他是一个英籍华人,一个懂得爱的男人,他关心我的想法,愿意帮助我实现我的理想,所以我就决定跟他走,我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吧!”
还真是这种事!吴雅萱的坦白反倒让许翰明无话可说了。其实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如果吴雅萱是跟史诗走,他或许还有挣扎的余地,可现在他被卷入的是一场“国际竞争”,这就比较麻烦,“国货”和“洋货”不在一个档次上啊,他还有竞争能力吗?结束了,一切都无可挽回地结束了。
许翰明逐渐冷静下来了,他在想,他和吴雅萱究竟谁对不起谁?想来想去想不清楚。吴雅萱还在抽抽嗒嗒,多多还在照镜子。他恍恍惚惚感到这场景似曾相识,就在他生命过程的某一历史瞬间,有过这样一幕,完全相同的一幕。他突然就相信了冥冥之中上帝的安排:谁对不起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是不是你的。是你的,她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你留也留不住。覆水难收外心难留,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豁达一点好。这么想着他就走了过去,抚摸着吴雅萱抽搐的双肩说:“好了,你别哭了,我同意了。明天咱们就去办离婚手续。”吴雅萱“哇”地一声,就势倒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委屈得活像是她好端端的却无缘无故地就被许翰明给“休”了。
第十二节
第二天一早,许翰明和吴雅萱到街道办事处办理协议离婚。协议内容是两人商议的,家中的资产分为三大块,活资产:多多;固定资产:房子;流动资产:四万元存款。活资产和固定资产没有异议,归许翰明。流动资产,两人礼让了一番,吴雅萱说全留给多多,就算她应该承担的抚养费。许翰明说,等你在国外发了财,再给也不迟。吴雅萱说那就一人一半。许翰明说,算了,你都拿去吧,你到国外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没有钱总是不大方便的。吴雅萱就哭了说,翰明,你真好。两人到了街道办事处门口,吴雅萱紧张了,说不知那些人会问些什么。许翰明说,不管他们问什么,我来回答就是了。吴雅萱紧紧地靠在许翰明身上,感觉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是她的靠山,虽然不似和Chen先生一起时那般浪漫,却是一种更为坚实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犹豫了一下,不过就一下。许翰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挽着她的腰,俩人相互依偎着亲密无间地走进了婚姻调解办公室。调解员是个老大妈,正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抬头一看以为他们进错了门,拖着辽西长音说:“走错了走错了,结婚登记在201。”
许翰明说:“没走错,我们是来离婚的。”
“你俩就这模样来离婚?”老大妈的眼睛从眼镜框上边溜了出来,满脸的狐疑。
许翰明苦笑说:“那怎么来?还非得打着闹着来呀!”
老大妈说:“想好了吗?”
许翰明说:“想好了。”
老大妈说:“我没问你,我是问这姑娘想好了吗?”
吴雅萱的声音像蚊子在哼哼:“想好了。”
老大妈摘下花镜,开始上课了,依我看呀,你们没想好。小伙子,这姑娘怎么啦?漂漂亮亮文文静静的,她是偷汉子啦还是养情人啦?都没有,是吧!那你们离什么呀!你们别跟我说什么感情不合一类的时髦话,有什么和不和的?舌头和牙和不和呀,说它不和,整天在一块呆着,谁离得了谁?说它和,就没有牙咬舌头,舌头碰牙的啦?这居家过日子,还能没有个磕磕碰碰的呀!像我和我那老头子都磕碰一辈子了,不还是过得好好的吗?看你们进来时那亲密劲儿,怕是连蜜月都没过完吧?别太轻率了,回去都好好想想吧!老大妈说完了就没事了,又拿起了报纸,戴上了老花镜。
许翰明看了看吴雅萱,吴雅萱捅了捅许翰明。许翰明硬着头皮说:“大妈,我们想好了,离。”
老大妈又放下报纸,摘下了老花镜说:“小伙子,你别嘴硬,我见得多啦,吵着闹着进来,出去时连手都掰不开;像你们这样手牵着手进来的,还能掰喽?感情根本就没破裂嘛!”
许翰明低声下气地说:“大妈,我们求你了,今天不办离婚手续就来不及了,”
老大妈说:“什么来不及?没听说过,离婚还有来不及的。你是不是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明个儿就要生啦?”
许翰明说:“瞧大妈您说哪儿去了,她明天要出国。”
老大妈说:“出国就出国呗,我还出国了呢!新马泰转了一圈,也用不着换老公啊!”
许翰明说:“她这跟您不一样,她出国就不回来了。”
老大妈把矛头转向吴雅萱了,开始进行社会主义道德教育,爱国主义教育,家庭责任感教育,说了一大堆,吴雅萱低着头就是不吱声。老大妈终于说累了,问:“铁了心,是吧?就是要离?”
许翰明赶紧说:“离!”
老大妈这才拿出了离婚证,认认真真地填了起来。填完了把离婚证书分别交给吴雅萱和许翰明。最后一段话,老大妈说得语重心长:“姑娘,我看这小伙子不错,事事处处都替你想着。这婚虽然是离了,你要是在外国呆着不顺心,就回来,这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千好万好不如自己的亲人好啊!”
从街道办事处出来,他们就不再是夫妻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话说。到家门口了,吴雅萱问,你在想什么?许翰明说,我在想,这夫妻关系真是世界上最微妙的关系,近起来时俩人可融为一体,远起来时俩人可形同路人。
晚上许翰明帮吴雅萱收拾完东西,就拎着枕头来到厅房,夫妻关系结束了,那种关系也就结束了。他合衣躺在沙发上,听见卧室里吴雅萱喃喃地在和多多说话,说的都是些生离死别的伤心话,别说多多听不懂,恐怕连她自己也听不懂。大概是絮叨的时间长了,那絮叨变成了嘤嘤的哭泣声。许翰明使劲堵住耳朵,不让那声音往耳朵里钻,可脑海里的图像却怎么也挥不去,全是他和她恩恩爱爱的镜头,那些战火连绵的日子一个都记不起来了。许翰明后悔了,那么轻易就把婚给离了,真是大方过了头!可不离又能怎样?她的心已经不是你的了,留个橡皮人在家里,互相耗着,也没什么劲儿。唉!记起给多多取名的时候,他说过“咱俩就是真有打离婚的那一天……”没想到这话还真就应验了。许翰明睡不着了,他产生了强烈的生理欲望,他们已有时日没行夫妻之实了,今后恐怕也不会再有肌肤之亲了,他希望能有一次,最后一次!他踮脚走到卧室门前,想推门进去,又犹豫了,她早就不情愿跟他做爱了,现在恐怕更没那个心情。他突然就联想起了自己那次的暴行,现在俩人在法律上已经分了手,再来那么一次可真就成了强奸犯了。他就忍住了,回到沙发上继续“烙烧饼”,过瘾地想像着她柔软的肢体,弹性的乳房。里屋总算没动静了,他也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了,突然觉得眼前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像吴雅萱第一次入洞房时的模样。白影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和前额,那手有温度,温热温热的很柔和,这温柔把他撩得难忍难熬,他热血沸腾起来,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稀里糊涂就把那事给办了。折腾了大半夜,天快亮了,他才睡实沉了。这一觉睡过了头,醒来已是八点,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东嗅西嗅,发现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是那种高级香水的味道,他在川美子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吴雅萱是从来不用这种香水的。他有些懊恼,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他昨晚干什么了?和谁干的?究竟干了还是没干?好几年他都没想清楚。
吴雅萱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她用了很长时间收集多多的照片,几乎把多多所有的照片都拿走了。她对许翰明说,今后,多多对你来说仍然是现实的,对我来说就只剩下这些照片了。许翰明说,你都拿去吧,我会再给他照的。吴雅萱抽出“幸福家园”题照看了半天没撒手。许翰明说,你要是不嫌碍事也拿去吧。吴雅萱摩挲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如果你有了新的妻子,还会保留我们的照片吗?许翰明说,会的。吴雅萱就把它放回了原处说,翰明,我不能要求你不忘记我,可是我希望多多不要忘记我这个妈妈。许翰明叹了口气说,如果多多真有懂事的那一天,我会让他记住你的,你是他的生身母亲,这个事实就是天荒地老也改变不了。吴雅萱又呜咽了说,谢谢你,翰明,谢谢你。最后就剩下那条项链了,吴雅萱不知如何是好,迟迟疑疑她问,你看这条项链……许翰明苦涩地说,结婚时我连一条项链都没有送你,这就算我们的离婚纪念吧,你若实在嫌碍事,就扔了它。吴雅萱说,不!我会留它一辈子的。
吴雅萱亲了亲多多,叮嘱说:“多多夜里要尿尿,你睡觉死,可千万要记得啊!”
许翰明说:“知道了。”
吴雅萱又说:“多多不喜欢洗澡,你可要耐心啊!”
许翰明说:“知道了。”
吴雅萱还说:“多多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思,给他吃饭要试着来,你可不能怕麻烦啊!”
许翰明说:“知道了。”
吴雅萱抱着多多又哭了起来说:“多多,你别怨妈妈心狠,你不要恨妈妈,妈妈没用,妈妈无能,妈妈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生活,多多,妈妈对不起你……”多多好像要排泄这生离死别的痛苦,不声不响就尿了吴雅萱一身。
下午四点的飞机。许翰明说,我带多多去送送你吧!吴雅萱犹豫了一下,许翰明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看见的。
吴雅萱先行,许翰明和多多打另一辆计程车,一前一后到了机场。他们就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偶尔远远地对视一眼。许翰明看到了那个男人,很绅士很正派很有品位特别是很有“Money”的样子,不由暗暗佩服吴雅萱的好眼力,也就了断了对吴雅萱的念头。
史诗也来给吴雅萱送行了。他忙前忙后上窜下跳,跟那个假洋鬼子“OK”得亲亲热热的。史诗远远看见许翰明,主动走了过来,先是满脸的幸灾乐祸,说许兄,被女人抛弃的滋味不大好受吧?随后又在许翰明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满脸悲壮地说,想开点,大丈夫何患无妻!给许翰明的感觉,好像就是他拉的皮条。
吴雅萱走得并不潇洒,一步三回头,难舍难分地走向飞机,许翰明抱着多多隔着玻璃窗远远看着她,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进入机舱的一刹那,痴痴的多多突然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妈……
许翰明在整个离婚过程中表现得像个英雄,送走了吴雅萱,就开始儿女情长了,心里空空荡荡没着没落的。他又记起了一句名言:只有失去了才能感到她的珍贵……不对!好像是:失去了的才是最珍贵的……也不对。反正意思他理解了:珍贵的感觉只有在失去以后才能品味到,那么为了品味这种珍贵的感觉,就让她失去吧!这么一想,许翰明也就豁然开朗了。
回到家,一向安静的多多一反常态地大闹了起来,镜子也不照了,鼻涕眼泪地哭叫不止。他哭的动静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眼睛一闭,脖子像小公鸡似的一挺,发出的声音却像狼崽子叫:嗷!这一闭一挺一叫,配合的倒也协调,许翰明看着挺有趣。“胜利楼”是砖砼建筑,隔音效果不好,鸡犬之声相闻,更别说这“狼嚎”了。多多嚎了几声,楼上就有人打开房门骂开了:“这是那家的兔崽子在嚎啊?给他爹他妈嚎丧啊?他爹他妈死绝了呀!”东北人骂人可真“绝”,开口就往死里骂,就像有八百辈子的深仇大恨!许翰明过去出门就上班,进门就过自己的小日子,和街坊邻里老死不相往来,自然也就判断不出来是谁在骂,不过他听出了那气势如牛的东北大嗓门是个女音。他心里寻思着,也不知她生没生过“兔崽子”,如果生过,也不知她那“兔崽子”给没给她嚎过丧。他想起他的前任房主说“胜利楼”的居民很穷的时候,邻里和睦的就像一家人似的,昼不上锁夜不闭户。现在富了,反倒个个剑拔弩张,好像面对的都是阶级敌人。东北大嗓门没震住多多的哭声,就开始敲暖气管子跺地板了,!咚咚咚!震的楼板都要塌了。许翰明火了,拿起锅铲子冲着暖气管子“!”使劲反馈了三下,楼上突然就鸦雀无声了。许翰明心里头骂:真他妈的欺软怕硬!谁知这三下会惹得祸起萧墙,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许翰明开始规劝他的“兔崽子”了:“多多,别哭别哭,你爹他没死,就是我,我是你爹呀!”
多多不嗷了,用刚学会的词嚎:“妈——”
许明翰耐心地劝说:“你妈她也没死,她走是走了,可她没死,你别嚎了,嚎也没用,她听不见,你要是非得嚎,还是趁你爹没死,嚎嚎你爹吧,等你爹真的死了,你嚎我也听不见了。”
多多坚持要汇报他的学习成果:“妈——”
许翰明恼火了:“怎么还是妈妈妈的,我是你爸爸!你爹!你老子!快叫爸!”
多多顽固不化,又嚎了一声:“妈——”
许翰明没耐性了,把多多抓到怀里,伸手就要打他的屁股,巴掌还没落下,多多就来了个本能抵御外强侵略,冲着许翰明就呲了一泡尿,这可是绝尿!臊了许翰明一身,自己毫发未湿!许翰明又好笑又好气说,嘿!儿子啊!你可真有两下子呀,连这武器你都会使用了?他脱下湿衣服,就翻腾着找衣服换。许翰明很久没料理家务了,半天也找不到,冻得直发抖。多多胜利了,也就不闹了,他开始舔自己的鼻涕了,就像大连人吃生海蛎子一样舔得有滋有味。许翰明发现了,急得大吼,停!停!你给我住嘴!晚了,多多已经舔干净了脸上的鼻涕,他骄傲地仰着舔净了的鼻头开始继续作战了。他一头拱到许翰明的怀里,扇动着小小的鼻翼,像只小狗一样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似乎在寻找什么。闻了一会儿他失望了,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大家伙,眼神迷茫而无助,他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气味的变化,皮肤感觉上的变化,他不喜欢这种变化。
多多毛茸茸的小脑袋和细细的鼻息把许翰明弄得痒痒的。这种生理感觉使许翰明的心颤抖起来,那是一种难以言状的亲情感,就像他中学时做过一篇作文,题目是:你最深刻的一次感受。他全文只写了一句话,我最深刻的感受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不是调侃,情到深处还真就是这种感觉。许翰明把多多幼小的身躯抱进怀里,多多本能地拱在他温暖的怀里汲取热量。他小小的身体紧紧地蜷缩着,小脸蛋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把自己的小鼻头都挤扁了,仿佛只有这样紧紧依靠,他才能获得安全感。许翰明低下头来,把脸靠在多多的小脸蛋上,轻声安慰说,多多,别怕,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多多慢慢安静了下来,睡着了,脸上挂着没干的泪水。许翰明心痛了:可怜的多多啊!他痴也好,傻也好,都是他许翰明生命的延续,也许吴雅萱说得对,他许翰明命里注定要转世为一个傻子,也许多多永远都不会认识他的爸爸,但他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这一生来陪伴多多的那一生,谁让自己当爹了呢?既然当了爹就得负起这责任。许翰明替多多擦干了眼泪,把他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这夜许翰明光着身子抱了多多一夜,嘴里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句话,你是多多,我是爸爸。你是爸爸的多多,我是多多的爸爸……
许翰明开始了他的新生活。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一条由上帝安排的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公平的生活道路,这条路有多长,他不知道,也没去想。
第十三节
许翰明当了快两年的爸爸,这回才算真正“上岗”了。
如果现在有人问他,最艰苦的工作岗位是什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当爸爸。生活的琐碎是许翰明始料不及的。首先他要给多多寻找一个白天的栖身之地。他填了三天的请假单,在事假理由一栏写了两个字:隐私。他不愿公开自己离婚的消息,这事儿说的再好听,其实质也是被老婆给踹了,掉份儿!川美子对着“隐私”两个字瞅了半天,心里痒痒得难受,许翰明会有什么隐私呢?可她没问。既然他打出了隐私的牌子,那一定是不高兴别人问的,她不愿意让许翰明感觉她没修养。
许翰明带着多多来到街道托儿所。托儿所不大,有不到10个孩子。托儿所的最高行政长官是个20岁刚出头的女孩,学会自己擤鼻涕才没几天,如今却身兼数职:所长、保育员、外加营养配餐员。她太年轻了,精力过剩,这么多“衔”也压不倒她。许翰明去的时候,好几个人等在哪儿了,她却在和男朋友开电话会议,是那种屁扯扯的大尾巴会议,说的全是没滋没味的废话:什么?你想我?想我怎么不来看我?什么?你忙?谁不忙啊?千山万水总是情,你来个电话行不行?你还是心里没有我。什么?你发誓?一千年一万年?得了吧,不用一百年我就变成木乃伊了。什么?来生来世?我这辈子还没过完呢,扯那么远干嘛?你呀,发什么誓都没用,不如来点实际行动。什么什么?你坏!你臭美!谁是那个意思啊!谁呀谁呀?就是你吧,臭流氓……许翰明耐着性子等着,过来人对这种事儿得理解!也就是这阵子吧,什么屁话都是香话,等结了婚,什么香话都成屁话了。可等着等着就等不及了,他礼貌地敲了敲桌子,指了指大伙儿,意思是说这么多人等你呢。所长捂着话筒不耐烦地说,等等,没看我正忙着哪!好在“会议”进行到了实质阶段,开始约会时间了:什么?明天下午四点?不行!我四点还没下班呢!改成五点?不行!五点我要去做美容。什么?六点?不行!六点我要吃饭。七点?七点我还没吃完饭呢。八点也不行!我要看电视剧,港台片,武打的,特逗!你说十点?你脑子有病啊,十点我该睡觉了,后天还得上班呢!什么?后天晚上六点?还是不行,后天晚上六点我要……就这么一天一天约会下去,约到明年也约不出个结果来。许翰明忍无可忍就出声了,我说小姐,这是工作时间。所长白了他一眼,对着电话扔出一句,先说到这吧,你等我电话!她怏怏地收了线,满脸不高兴地问,你们都什么事啊?几个人都礼让许翰明先说。许翰明如实介绍了多多的实际情况和自己来的目的。所长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是个傻子啊。许翰明不满了说,你怎么这么说话?所长说,那我怎么说话啊?实事求是!我这个人最不会虚里冒套了。想听好听的,别处听去!许翰明忍了忍说:就这么个实际情况,你能不能照顾一下?所长说,我照顾你?那谁照顾我啊?许翰明又忍了忍说,你的工作不就是照顾孩子吗?所长说,我的工作用得着你安排吗?照顾孩子也得分什么样的孩子,你这孩子还是让疯人院照顾去吧!
“你……”许翰明刚要跟她急,旁边一中年妇女拽了拽他,小声说:“先生,算了。求人办事就得看人的脸子,得忍!依我看你这事办不成。就是勉强办成了,你孩子也没个好。你不如到那些大的托儿所去试试,庙越小越没王法。”
许翰明突然就明白了,他许翰明万事不求人的潇洒年代已经过去了,今后带着多多,求人的地方多啦,自己首先得学会一样:忍!从此这个“忍”字就成了许翰明的座右铭。
许翰明带多多来到了全市最富盛名的聪聪幼儿园,这是一家从托儿所到幼儿园六年一贯制的示范幼儿园,据说经这里调教出来的孩子个个都是神童。孩子家长们挖门挖窗,削尖了脑袋把孩子往里塞,生怕塞不进去,会给国家造成减员一名神童的重大损失。许翰明没那奢望,望子成龙他不敢想,只要能把多多调教得懂人话吃人饭,别尽吃鼻涕就行。幼儿园院长没听完他诚实谦虚的陈述,就不屑一顾地毫无同情心地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们只接受健康儿童,作为优秀学苗输送,像你这种孩子来了,会影响成功率,从而影响我们幼儿园的信誉。许翰明说,院长啊,您可别错过了机会,没准我儿子经过您的培养,会成为了第二个卡尔•威特,到那时您的幼儿园可就享誉全世界了。院长倒也虚心问,卡尔•威特是哪家幼儿园调教出来的呀?得!她连卡尔•威特是谁都不知道,也就别指望她能培养出第二个卡尔•威特了。
许翰明带多多又来到一家托儿所,这回不是示范托儿所,所长的态度反而和蔼了许多,她像对小朋友一样耐心地听了许翰明谦虚而诚实的叙述,极富爱心地无比同情地循循善诱地说,哎呀,真是可怜,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会得这种病呢?许翰明刚觉得有点希望,就被“可是”给转折没了,可是,我们所人手不够,一个保育员要带二十几个孩子,怕是没能力照顾这种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一旦有个闪失怎么办啊?像磕啦碰啦,拿东西不小心戳到眼睛啦,吃东西不小心噎着嗓子啦,这要是残了瞎了……许翰明吓得赶紧跑了出来,他知道再说下去就该说“噎死了”。许翰明足足跑了三天,腿都跑断了,还是没有一家托儿所肯接收这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也许永远不会有自理能力的精神疾病患儿。
许翰明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最难心的事是给多多做饭。多多没得商量,你得一样一样地试,做米饭不吃,做稀饭,还不吃,再做面条,又不吃;烧牛奶,不喝;冲豆粉,不喝……一顿饭扒了许翰明一身皮。吃完饭得给多多洗澡,这也是件难事。多多怕水,进了浴盆就吓得撒尿,总不能用尿给孩子洗澡吧,得重新烧水,烧好了,倒进浴盆,刚把多多放进去,哗哗啦啦,泉水叮咚一响,又是一泡尿。许翰明急眼了:我再烧水再换水再把你放进去,我看你那小小的膀胱里能储存多少尿!这回多多不尿了,小手紧紧地抓着盆沿儿,老老实实地坐在浴盆里,两只恐惧的小眼睛黑溜溜地直直地瞪着他爹,许翰明欣慰地说,儿子啊!你还算有点良心,没把你爹往死里尿。他捋胳膊挽袖子,正准备大干,水面上漂漂乎乎地浮上了一橛黄黄乎乎的东西,许翰明仔细一看,差点没抱头痛哭,儿子啊!你可真是想要你爹的命啊!一个澡又扒了许翰明一身皮。到这儿,工程还只进行了一半,多多失去了妈妈,失去了那种习惯了的安全感,就患上了皮肤饥渴,第一夜许翰明是光着脊梁抱着他睡的,这就成了惯例了,回回都得这样,多多才肯入睡。许翰明不会唱摇篮曲,哄他的时候翻来覆去地就重复一句话,你是多多,我是爸爸,你是爸爸的多多,我是多多的爸爸……重复来重复去倒也有了一点韵味,和摇篮曲也差不多了。多多睡了,他要给多多洗衣服,洗完衣服要给多多刷尿盆,刷完尿盆……许翰明的皮就这样一层一层被他儿子扒光了,好容易躺到床上了,最重要的问题又来了:明天怎么办?
许翰明和多多之间的较量是一场无规则的较量,无论许翰明怎样设身处地,都无法理解多多的思维,因为多多根本就没有思维,其战果总是小人战胜了大人,弱者打败了强者,多多是永远的胜利者,许翰明由此封他为“司令”,自己做了“勤务兵”。多多司令滥用职权,把勤务兵许翰明调遣得团团乱转,他请了三天假,可不知不觉就误了六天工。
川美子耐不住了,这天下班后,屈尊就驾来到许翰明的寒舍。多多已经睡了,许翰明正在给多多洗尿裤,两手沾着肥皂沫,家里乱得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川美子倒也没嫌恶,自己把沙发上的东西归拢归拢,腾出块地方坐下了,四处寻视了一圈问:“你太太呢?”
许翰明不想隐瞒了,一个人光明磊落活得才轻松,保留隐私,太累!他说:“我爱妻子的艺术没掌握好,离了。”
川美子的眼睛顿时就发光了。她没料到她最大的绊脚石竟然没费她的吹灰之力,就主动让贤了,好傻的女人啊!她进入状态了,好像许翰明已经是她的了。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多多在里屋哭了起来,许翰明看看表,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就往里屋跑,边跑边说:“差点儿误点,我儿子这尿啊,比飞机航班还正点,二十一点零一刻,分秒不差,准来。”
现实问题摆在面前了,许翰明有孩子,还是一个傻孩子。以她川美子的尊贵,能做这傻孩子的继母吗?谈婚论嫁,可不是玩情趣,来不得半点的浪漫。许翰明抱多多撒完尿回来,川美子问:“你这儿子打算怎么办?你就一辈子背着这个包袱吗?”
许翰明说:“我是他的父亲,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川美子说:“他母亲就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了吗?”
许翰明说:“我没想那么多。”
川美子说:“那你的工作怎么办?就这么呆着?不上班了?”
许翰明脑袋耷拉下来了。这一切的确来得太突然了,他一时还无法适应和应付这种变化。川美子看着他的难过样儿,心想,如果现在让他抛弃儿子,他不但不会同意,还会引起反感。慢慢来吧,男人对女人都没长性,何况是对一个傻孩子呢。没几天他就被孩子闹腾烦了,那时不用她开口,他自己就把累赘抖落了。想到这儿,她就容忍了他。她用关怀的语气说:“既然托儿所送不进去,就先找个人家看着吧,重赏之下必有勇妇。”
川美子还真的给许翰明找了位保姆,打哪儿找来的不知道,不过是她精心挑选的,别的不论,就一条:厉害。保姆是位四十多岁的下岗女工。不过据说她们厂人手挺缺乏,她是在“组合”中被刷下来的。这不仅是一个用重金买来的“勇妇”,还是一个天生的“悍妇”,长得虎背熊腰的,那块头和许翰明差不多大。她在工人阶级队伍里当了半辈子主人公,对自己从事这下贱的工作,满肚子的不愿意,见面就发牢骚说,我们工人阶级倒成了你们资产阶级的仆人了。许翰明赔着笑脸说,就冲你家这29寸平面直角大彩电,你就比我资产阶级。保姆问,你家彩电多大?许翰明说才21寸。保姆就笑了,看来她对自己也能挤进资产阶级的队伍很得意。双方议定价格,保姆说,女孩400元,男孩600元,你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男孩,要格外再加300元,就是900元。这是8小时工作制双公休日的价,如果双休日加班,平日加点,按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规定,工资加倍。以小时计算,每小时工资5元钱,加倍就是10元钱。许翰明问,为什么男孩比女孩的托保费贵?保姆说,男孩命贵。时代不同了,男女也不同。你若不信,可以到物价局去咨询,看我蒙没蒙你。这时代真是倒退了,老人家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现在又成了时代不同了,男女也不同。许翰明别无选择,就同意成交了。
安置好了多多,许翰明就上班了。
川美子一见许翰明,立刻把他叫进了她的办公间,神神秘秘地拉上了鹅黄色的幔帘。许翰明以为出了什么事。川美子说,没事,你吃早点了吗?许翰明说,没吃。她就用微波炉给许翰明做早点,是西式的:面包牛奶加咖啡。许翰明说,让董事长给我做早点,这怎么好意思啊!川美子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只要有良心,别辜负了我就行。许翰明边喝着牛奶边问,我怎样做才算得上是有良心呢?
川美子说:“很简单,娶我呀。”
许翰明差点被牛奶呛死,“扑哧”一声喷了一桌子。他从没想到川美子会对他动真格的,他认为她不过是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闷了,找他解闷的。男人嘛,有几个柳下惠?就是有,也都在封建社会被埋葬时就死光了。现在的男人不主动招惹女人就算是优秀男人了,如果有女人送上门来,个个都是来者不拒,况且川美子是个漂亮的女人。但他喜欢和川美子交往主要是精神上的需要,在他和吴雅萱关系出现裂痕的时候,他需要她的关爱和慰藉,当然男女之间嘛,他也并不反对实现一点“主题内容”。可自从川美子冷下来以后,他连这点念头也没有了。川美子是老板,老板就是老板,自己是雇员,雇员就是雇员,仅此而已。他从来没有设计过他们的未来,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差距太大。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她,更没想过在他们之间可以谈婚论嫁。
川美子连忙上来给他捶背,关爱备至地说:“看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许翰明抹着嘴巴说:“让你吓的,你看,我都吐奶了。”
川美子娇甜一笑说:“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
许翰明松了口气。他认为,这种事,如果被当作玩笑说出来,她就绝对不会当真。如果她当真,就绝对不会用玩笑说出来。玩笑在这种状态下往往是用来淡化可能出现的误解。也就是说川美子在暗示他,他们之间绝对不可能谈婚论嫁,这恰好符合他的原则。于是他也开玩笑说:“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没准我一当真,还真的把你据为己有了。”但这回是许翰明失误了。
川美子以为得到了响应,心花怒放,捶了他一拳说:“你少臭美!”川美子说这话时的表情很地道,原汁原味,整个一个东北娘们儿。许翰明又纳闷起来,这川美子是挺奇怪的啊,怎么比中国人还像中国人呢?
川美子没有在公司传播许翰明离婚的消息,许翰明也无需为自己的离婚开新闻发布会,所以一切从表面看来都没有什么变化。就是许翰明下班后不再搏杀“扑坛”了,扑坛上缺了把好手,又没了搞笑的人,同事们都觉得特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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