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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资得
如何资得
有些概念,讨论得多了,就开始模糊了,表面的,深刻的,左的,右的,所有角度的观点综合在一
起,令人不免混淆.好象一张脸看得久了,原本清晰的美丑概念也会模糊起来,分不清这面孔是
美是丑.又好象枕边的爱人,爱得久了,就搞不清自己和这个N年前就混得烂熟的灵魂是否相爱
了.
小资也是这样的概念.
口袋里的现金不超过一百块的那段日子,尽管极端克制,依然免不了被傍晚麦当劳食堂里飘散
出来的性感灯光和舒缓音乐所诱惑,这个早已被全世界人斥为生产垃圾食品的快餐店,曾以相
当高贵的姿态,做了我当时辗转梦寐,孜孜以求的小资生活标志. 我们知道,贫贱状态下的渴
望总是值得同情和原谅的,算不得真正的虚荣,然而空空的钱袋却始终不能让人自谅,于是,我
和街上许多像我一样羞愧的人们一起,垂下眼帘,从那个用昂贵和时尚把我们拒之门外的快餐店
前匆匆经过,却忍不住要想象一下,坐在里面那些面露雅致微笑,沉浸在很资的音乐里,边聊天边
吃那些我吃不起的”垃圾”的人们,他们年纪和我仿佛,怎样才过上了我过不起的生活?
恨恨地想:给我留着位置!总有一天,我会比你们更优雅地坐在那里!
好象一个埋头苦干的农民,侍弄了一年的庄稼,到秋天居然亩产了三千多斤,我突然发现,不知
什么时候起,自己的收入也可以吃起那些”垃圾”了.那是怎样一种狂喜!绝不是有资格吃几
个让人血脂升高体重超标的洋汉堡的感受所能代替的.那标志着我的钱袋终于可以支持我过
一种自己一直梦寐的生活,尽管这种生活对许多早已适应了的人来说,只是他们众多乏味日子
的一部分.
你们吃过很多次麦当劳吗?会爱上它吗?我吃过很多,像发狠一样去吃,却爱不上这个快餐店.
我发现汉堡和薯条并不符合我的口味,而那叫做”圣带”的冰激凌和我原来在冷饮摊上买的
普通含奶冰棍一样,让我觉得很腻;可口可乐加了冰块却依然有大量气体,牛饮之后,那些气体
会不听话地让我这个习惯了妈妈靓汤的传统之胃感觉不适,还会打出混杂着早餐豆腐脑味道
的嗝来,这些嗝既响亮又尴尬,让我感觉不到丝毫自己想要的优雅.可是我却坚持着在那有音
乐的餐厅里做了很多次貌似适应和痴迷的顾客.
能坚持吃那么多次麦当劳,完全是因为自己曾经吃不起.贫贱日子里对麦当劳的渴望不是虚
荣,不那么贫贱时强迫自己保持对麦当劳这份亲近,就是真的虚荣了,我才发现,我竟如此虚
荣!
想要成为时尚的一部分的虚荣还不限于此:开始学别人蹦迪和泡吧;香烟缭绕在指端不是有瘾
而是为了美学价值;穿摊上的衣服会让自己从内心觉得羞耻,而当时的钱袋尚不能支撑自己进
行百分之百的名牌武装,于是,做工精良的假名牌成了我那段日子的最爱;习惯用简陋的英文
填充自己刻意颠倒了语法的中文;因为听到朋友说到东三环一家新开的西餐厅自己竟然不知
道而懊恼不已.
然而,煲得一手靓汤的母亲却从来没进过麦当劳.她辛苦一生,扶养大了我和姐姐,使得我们虽
没有锦衣玉食却有屋蔽雨有钱读书有能力去学当小资!她得以欣慰的是我知道自己的人生拜
她所赐;而让她叹气的是,我蔑视她的生活,蔑视那种没有麦当劳的生活.母亲的日子正是我一
直坚持着要摆脱的生活,尽管那种日子实实在在,有滋有味.
我虚荣了,因保持虚荣而显得华美尊贵的日子,让我觉得满足.
可是,还是有什么让我觉得心虚的.别人是否相信我的确在享受这种日子?是否相信我有能力
支付这种日子?这些问题无时不困扰着我.脑门上贴上小资的标签显然是不现实的,唯一能做
的,就是不断地去努力证明了.
我试图把母亲拉进麦当劳,为此,不介意花自己有限的钱去买面子的单.
不知为什么,做小资的人总担心别人怀疑自己资得不地道,恨不得祖宗三代都是小资才显得血
统纯正.有个吃麦当劳的母亲似乎更能证明自己资得够段数,于是,我的虚荣伤害了自己深爱
的母亲.
“妈眯,你吃什么?”站在麦当劳的柜台前,我用小资对母亲的称呼询问她
母亲茫然地看着面前灯箱上的价码,显然是搞不清什么是汉堡什么是苹果派什么是开心乐园
餐,更搞不清为何看起来就是一个夹着肉饼的油煎馒头的价格为什么贵得这么离谱.于是,母
亲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身边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小姑娘毫不掩饰地笑了,女孩大概只有十五
六岁,涉世未深,却懂得吃麦当劳,而且嘲笑我的母亲似乎嘲笑得理所当然.我顿时羞愧了,为
我的母亲不会在麦当劳点餐而羞愧不堪.
“算了!您坐那等着去吧!”我冷冷地说
母亲听话地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越来越不能忍受.母亲不认识所有的食品,也不知道怎么吃这些食品才是
体面的和合乎规矩的.她把汉堡拿起来,一层一层地吃;在我示范过吃薯条的方法后,她坚持着
用薯条蘸杯里的冰激凌而不是蘸番茄酱,还说这样甜甜的好吃;我的心情开始变得不好,终于
我一下子把可乐重重地放在餐台上,脸红脖子粗地低声吼到:”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看看你
挑的这个位置,挨着洗手间!!!”
母亲当时愣住了,半分钟没说出话来,有什么东西在她眼里反着光.我有点慌,自己本不想伤害
母亲,可是很明显她受到了伤害,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平时乖巧的女儿此时会这样看不起她.半
晌,她喃喃地咕哝道:”我看这里人少,就在这儿坐下了,没注意厕所在那儿.”
之后,在麦当劳门口,我与母亲分开,母亲拿着麦当劳的可乐杯,说是杯子既结实又好看,拿回
家去还可以继续用.临分手的时候,母亲叮嘱我晚上早点回家,她并不介意我刚才对她的伤害.
我看着她因年纪而发胖的身体,在炎热的夏日阳光下,毫不优雅地走向了公共汽车站.心里很
难过,不知道难过的原因是对母亲的伤害还是没能成功地把母亲改造成一个吃麦当劳的人,我
知道,她再也不会踏进这个餐厅半步.
一辆豪华车从我面前缓缓滑过,我熟知所有名车的品牌和型号,我知道,这车的主人是真正的
资产阶级,不像我这种平时只坐没有空调的夏历出租车的人.这辆车并没有停在麦当劳前的马
路上,而是滑到对面的全聚得烤鸭店的门前停下.车里出来的气质超群的女人挽着她贵气逼人
的男人,真正优雅地走进了烤鸭店,门口穿着旗袍的小姐礼貌地为她们拉开了玻璃门,姿客小
姐身上的旗袍质地优良,远好过我身上的假名牌.
我突然泄气了.真正的资产阶级是不吃麦当劳的!麦当劳永远是穷人的梦想,是伪资产阶级的
遮羞布!我却为了这块烂布花掉自己的血汗,伤害爱自己的母亲.我呸!麦当劳,见鬼去吧!!!
我快步向公共汽车站跑去,我要追上我的母亲,和她一起坐公车回家.今后的日子,我会和母亲
一样,很实在地去工作,生活,有一天也能荫蔽我的子女,让他们有屋蔽雨有钱读书,也有
能力像我一样,过一段伪资产阶级的日子,不过,最终还要像我一样,回复他们本真的生活!我
高兴起来了,这样的日子显然对己对人都更有建设性.
当然,下个周末还要请母亲吃饭,不过不是来麦当劳,而是去街口那家涮羊肉店,那家店的羊肉
8块钱一斤,既好吃又实惠,最重要的是,母亲和我都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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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9-22 04:08: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