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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们补补课:苏子叶香
苏子叶的香,几乎熏染了我整个童年。
北方农家,进入腊月总要蒸几锅好吃又耐饥饿的粘豆包。为了容易清洗盖帘儿上的屉布,一般把洗净的玉米叶铺在上面,豆包出锅后,玉米叶可以一扔了事,方便又便宜。但有一年冬天,不知谁给妈妈一把苏子叶,妈妈便用它们代替玉米叶的位置。等被苏子叶包裹的豆包端上桌,弟弟、妹妹为这种叫不出名的香气皱起眉头,用“拒吃”表达厌恶。而我对苏子叶香气却没来由喜欢,贪婪的把鼻子凑到冒着热气的豆包上发出“嘘嘘”的吸气声,以期纳入更多的苏子香。姑姑当时还是少女,对我的馋相不以为然,有些生气的说,“你的鼻涕几乎流到豆包上,别人怎么吃?”我理屈词穷再加上赌气,粘了苏子叶的豆包又特别好吃,这样,一碗豆包在大人的咋舌中狼吞虎咽进了肚。
等我饭后肚胀,大人们便着了慌,爷爷讲起他给地主扛活时亲眼见过一个长工被粘豆包撑死的事儿,为了强调此事非虚,他的表情、语气不容置疑的生动。于是,几种民间消食法用在我的身上,饱胀至极的我先吃了一块萝卜,跟弟弟妹妹跑进跑出的藏猫猫儿,以期运动消食。看缓解的不明显,妈妈又给我泡了一杯茶,非让我喝下去给塞满胃的豆包“勾缝儿”。玩累的弟弟妹妹早已经躺到炕上,姑姑则在奶奶的骂声中赎罪般陪我跳绳、跳皮筋。双脚跳到地上发出类似砸夯般闷响,如此折腾了一晚上。还好,除了累极,我终于平安无事,连肚子都没有坏。
以后多年,我却再也没有这样的口福。带着遗憾,我长大了。等读到末代皇帝溥仪的《我的前半生》,讲到宫中对于吃多的幼年皇帝,用两个太监左右架着膀子,抡起身子砸夯般往地上蹲,用以消食。想起我的童年历险,虽然这段文字平实无奇,更无幽默,我还像找到共鸣般乐不可支。
再见苏子是在前院食杂店的小园内,店主人喜欢养鸟,房前挂了一溜儿鸟笼子。进屋后,我边挑选商品边跟店主闲聊,提到园内的苏子。他笑了笑,原来这几棵苏子是用来喂鸟的,有所谓羊肝片的作用——用来“明”鸟目。这番解释断了我开口索要的想法,多年已经等过,也不能差这一秋,无论如何,总不能从鸟嘴里挣食。退而求其次吧,请求店主在秋天苏子结实时,千万别忘记给我留种。
尽管要等很久,但总算找到一条亲近苏子的路径,不用我漫无目的的寻找怀念,唯有用时间来考验我的耐心。
等妹妹的儿子来,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7岁的小家伙,嘴巴甜,又淘气又乖,邻居们都喜欢。有一天,孩子从外面跑进来,手里分明拿着邻居给的两个粘着苏子叶的豆包。时值夏季,农家用来做豆包的粘米面定是冬季淘米时刻意留下的,留的时间长,天气又炎热,豆包散发出不正常的酸味。但有苏子叶的香满可以弥补吧?看孩子吃的津津有味,我动了动嘴唇,终于把想尝尝的请求咽了下去。等我问明邻居家的园子长有苏子,便来到人家院外徘徊,苏子长在墙边,一伸手就能够到叶子,我便一把揪住嗅个够,随手摘了几片拿进屋。想到落雪后才能淘米,还有几个月时间苏子叶才能派上用场,过于执着的思念久久得不到回应或者阴差阳错的擦身而过,连连的失望让渴望的心情竟有些淡了。当时,还不知道苏子叶可以腌咸菜,那几片叶便在玩弄中枯萎了,不知下落。
这种渴望心情像青春初恋,因为残缺所以完美,因为懵懂所以纯正。以我走到今天的心境,婚姻不可谓不幸福,生活不可谓不顺心,但却总有一种假设。假如,当时能够心想事成……之后,便是种种美好设想。但多年后的面对面,听他谈起婚后磨合期的困惑,以及对我们共处时光的怀念。我感动之余的流泪,却发现我没有得到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与出色,他的坦诚此刻却是帮倒忙。我怀有最后希望,回忆我们彼此写诗的时光。他笑着说,现在钱都挣不完?怎能还有心思弄这些超现实的东西?
我依然面含笑,保持着矜持风度,但是分明听见一声脆响,呵护多年像瓷器一般的记忆碎掉了。过于娇嫩,过于保护、过于敏感,多年的不去触碰早已落满灰,破碎竟然不觉如何疼通。原来,梦的破灭不都是痛彻心肺,流连太久,与初遇相比往往失去许多色彩,甚至纤维风化也未可知。看过许多挖掘古墓或者迁坟一类,重见天日的一阵风,把死者衣服或者肉体组织灰尘一样吹走,只剩下几段枯骨。而梦比这还要干净彻底,心海中的碎,除了自己疼一下,更了无痕迹。
有如此感悟,我不仅为苏子叶咸菜的命运担心了。等我端上晚饭,把用红辣椒沫点缀的苏子叶咸菜盛到碟子里,跟爱人讲起我童年梦想,他吃了一口,皱着眉把碟子推到我面前。我不甘落后夹起一片张口就咬,一种麻辣感觉撞上了腮帮子,仿佛吃菜时不小心咬上了花椒,不自觉的忙往嘴里吸气,而苏子叶仿佛纤维过多的老鸡,尴尬的塞住了牙缝……没想到梦了多年,竟以这样的感觉重现。连它特有的浓香都感觉刺鼻了。
我不甘心多年渴盼的重温旧梦就此收场,为了嚼起来省事,便把苏子叶咸菜按在砧板上细细的切丝。此时,我喜欢的不是记忆中的苏子香,辜负多年的梦想不免有些潦草吧?我于是皱着眉,忍着我想念多年的味道,勉强下咽,给太久的期盼一个圆梦的实践。
饭后,我觉得有些迷糊,躺到沙发上,看着棚上的吊灯往一个方向转个不停。以我的年纪发生心脑血管病还略早,更年期也要等上几年,那是怎么回事呢?爱人看着我难受的样子,分析我们享用的相同晚饭,只有我圆梦般用苏子叶咸菜下饭。他便把原因归结到此,厉声让我扔掉它。
我也确实不爱吃了。没想到多年以来的渴望,得到手后,没有如何欣喜,竟然以这样的结果收场。其实,许多梦想实现后的运行轨迹都在验证这条俗得不能再俗的谶语——看景儿还是不如听景儿。像许多朋友,如果未见能让我们相识、相知,那么就不要寻求对面的机会;如果此时相聚,那么尽我们所能去珍惜,永远不要分离。只有这样,一些永远没有机会醒来的梦才会瑰丽无比,值得我用所有热情去想象与铭记。
苏子叶黯然退出我的生活,从梦的开始到谢幕有几十年,一种幻灭之后,我竟然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它,缅怀后的顺利埋葬,才称得上圆满。我特意上网查了一下,作为苏子叶在我生命里留下的墓志铭:
苏子,药用,本品为唇形科,一年生草本植物紫苏的果实;辛,温。入肺经;降气消痰定喘,滑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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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爬爬熊有个小小的梦想,可以像鸟儿一样自由的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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