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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我的姥姥
睡不着，这几天总是睡不着，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悲伤才有机会出来作祟。白天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忙、尽量让自己像往常一样。尽可能屏蔽掉家里的消息，可是今天晚上，心里再也盛不下这么多的悲伤，于是要给它一个出口。
春天来了，姥姥走了，虽然花还没开、草还躲在泥里，可是姥姥却已经等不及了，她去陪天堂里的姥爷了。
早就知道她一定会先我们下车，从此生命这趟单程列车上，再也没有那么一个我唤她姥姥的人 。
想写下点什么，记录姥姥生前的点滴，却发现我那么不了解她，她对于我来说那么陌生，虽然我从小在她身边长大。总以为她还在家里等我，总以为还有的是时间，可是……
印象里姥姥似乎从没走出过那个小院，记忆里，那扇大门永远一推就开，通过深长的门洞，再走过一架碧荫的葡萄，还有一口手压的水井，进了屋，喊一声姥姥，她会在厨房，后来她端坐在炕上，再后来，她躺在炕上……
脑海里勾勒不出她的形象，只有她每次站在路口送我的样子，坚持一定要送我出门，坚持蹒跚到她能送到最远的地方，那时的她，眼睛已经看不见，只有微微的光感，耳朵也聋了，两只裹足撑着她瘦瘦小小的身体，雪白的头发在夕阳里闪着光芒。我抛下她的脚步渐行渐远，在她还可以看到和听到的距离里向她告别，于是她向我挥挥干枯如槁木的手。我加快脚步、不许自己回头，害怕再回头时她已不在。
我和姥姥相差57岁，在我孩提时她已花甲，在我还没有长大之前她已经老去。和世间千百万老人一样，她已没有昔日的风采，甚至岁月都不肯馈赠她深邃的目光，因为她从小有一只眼患疾，晚年又一次失败的眼科手术彻底让她看不到东西，加之年岁见长，耳朵也越发不管用了，但她每次都能准确地认出我，无论我离开多久、 改变多大。
想不起姥姥的面庞，她的脸上永远是无喜无悲的木然，现在想想那应该叫作从容。一辈子与世无争、无欲无求、永远为了别人忘了自己……我从没听姥姥说过谁的家长里短，甚至她的过去、她的故事。当然她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年轻时随铁路工人的姥爷从东北来到河北，扎根安家、养育7个子女。
姥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记忆里她好像没说过什么话，不管是小时候每天在她身边，还是长大后每年一、两次回乡，近两年，随着她年事已高，记忆最深的就是，最让她骄傲、也是为数不多她提起的事是：她带大了几十个孩子，这些孩子都平安地长大，这里面有她的儿孙、也有邻里乡亲，当然也包括我。
记忆总是凌乱而又深刻。记得小时候每天放学都要经过姥姥家，那正是她做晚饭的时候，热腾腾的馒头已经出锅，姥姥总会先捡出一个两手交换着吹凉递给我。姥姥的馒头做得非常好，馒头大而喧。姥姥和面时会掺一点糖，所以馒头带微微的甜。那是她的发明，有她特有的味道，之后的好多年我再也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馒头，以至于我排斥所有的馒头，因为它没有姥姥的味道。
姥姥没有工作、没有钱，所以和有工资的、总是给我零花钱的奶奶比她总是觉得亏欠我，所以她总把好吃的留给我，当然还有所有除了她以外的她的孙男嫡女。每次去姥姥家，她都会尽可能的找出所有她认为美味的食物，不论是零食匮乏的当年还是不缺吃穿的现在。当年当我们贪婪地分享本属于她的那份美食时，她满面的欣慰和满足。然而当我们已经长大，已经过了贪吃的年龄或者已经不屑她眼中所谓的美食时，她依旧一如既往地往你的手里塞，如果我们拒绝，她会失望甚至生气。当我的年纪和阅历大到能够体会到这种拒绝对于她而言，是不再被需要的伤害、是自身价值的否定时，我开始尝试去接受她、去满足她这小小的愿望，可是，她已不再给我这个机会了。那时的她，已经只能卧床、没有力气再往我手里塞食物了。事到如今，我多想再回到过去，每次都会大声告诉她：真好吃！然后在她欣慰和满足的笑容里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从读大学到现在，我已经离开家13年了。我是姥姥带大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从最初的每天长在姥姥家、到后来的一周去一次、一个月去一次、再到后来每年偶尔回去，我也从幼年到少年、从青年到中年，我的世界越来越大，离家越来越远、姥姥越来越老，直到今天她离我而去。
在姥姥最后的日子里我回去了几次，虽然每次都匆忙，但我尽量去陪伴她，那时她已卧床不起，大多数时间处于昏睡状态，她希望她的子孙都在她的身边，只要身边有人，就会有些精神。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春节，在她弥留之际，她还没忘给第四辈——我的女儿一辈们压岁钱，在她的眼里，我们是她的财富、是她的生命。
记得姥姥还能行动时，每次见面，她都会攥攥我的手腕，然后比比她的手腕：“你怎么那么瘦，像我一样……”她从不关心你赚多少钱、不关心你做到什么职位，在她的世界里你只是她的外孙女，那个小时候需要她抱、需要她偷偷背着姥爷把点心分给我们吃的小孩……
自从09年姥爷去世后，每次回去看姥姥发，分别时她都会说：“你走了，下次不一定能不能看见我了。”然而这次我离开时，她什么都没说，可是，这次我是真的不能看见你了！
2012年3月12日 凌晨4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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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3-12 04:36: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