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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华山医院急诊八昼夜散记 作者:庞忠甲
上海华山医院急诊八昼夜散记

作者:庞忠甲

病来如山倒

1月31日,春寒料峭。我胃有胀感,突然转化为右上腹剧痛。

从 纽约回归上海,不觉一年有余。美国退休人士享有的联邦医疗保险已然失效,“外国人”无福消受母国的社会保障待遇,当地商业保险公司谢绝高龄客户;至此,健 保宛然成为我等求之不得的奢想了。更感惶惑的是,对于久违了的国内医疗体系,经常听说看病难、问题多,訾议纷纭;孑然游子,一旦犯病,姑不论自付负担多 少,又凭什么在茫茫医海中找到适当的求治对象呢?

回国前每年体检,素无大患,以为苟安得了一时。无奈狰狞病魔,来势凶猛,躲不掉了,仓惶求医,上哪儿啊?

吾妻有主意:“华山医院”吧!印象中这是距离我们徐家汇寓所最近的一家大型医院,其他则无所知了。

下了计程车,妻子搀扶我勉力捧腹,登上华山医院门诊大厅。只见人潮汹涌,熙熙攘攘;事不宜缓,赶紧打听急诊室方位,挣扎前行。

我在急诊挂号窗口,索取了初诊登记表,填上中文姓名,身份证栏写下护照号码,付费方式勾选了“自费”。挂号员没看证件,也不问哪国护照,即时发下病历簿和电子卡;按我自诉腹痛,给挂了内科号。

电子屏指示应去1号诊室,等候顺序第7位。我妻在候诊室给大儿子James打了电话。说时迟,那时快,媳妇Nana如飞而来,亲切慰问之余,陪伴我们进了内科诊室。

小小诊室,虽有门户,实为敞开式。医生问诊时,各色人等随意出入,自由旁听、旁观,或插嘴;大不同于美国诊所宁静私密的环境。乱是乱了点,但我们的女医生沉稳以对,不见耽搁多少诊病进程。

医生开了血液化验、超声波和X光检查单。先付款,后检验。一小时后取到全部报告,携返1号诊室。那时所有资料早已进入电子储存系统,电脑显示屏上一目了然;信息化效能高卓,毫不逊色美国医院。那些纸质报告是供病人自己留存的。

今夕何夕?怕不得善罢甘休!超声波报告赫然显示我胆囊发炎,胆管里有16毫米大小的结石。

按内科医生指示,Nana跑去重新挂了外科号。女医生亲自带领我们转去4号外科诊室,交待给了一位同样正当盛年的男士G医生。

G医生指明我罹患急性胆囊炎,胆管结石梗阻引起剧烈疼痛;建议即作挂液消炎处理,其后可能出现两种情况:

1. 挂液后病情缓解,明、后天可继续挂液,直至炎症消退;将息一个月后,预约进行手术。此时可采用腹腔镜技术,在胆囊附近的腹壁开2到3个入口以放置手术臂,断开胆囊的供应血管,然后取出胆囊。这是刀口极小的“微创”手术,大大减少了对机体的损伤;术后观察一天,即可出院回家。由于时间充裕,病人可按自己意愿,预约外科专家,安排适当病房。

2. 挂液后病情不见缓解,为了不耽误病情,宜即进行开放性手术(剖腹手术),手术切口位于肝区的腹壁上,长度可能超过10厘米;打开腹腔后,拔开肝脏,断开连向胆囊的胆管、血管,移除胆囊;最后检测胆总管(肝与小肠相连的胆管),确认通畅无阻。术后需住院观察1至2周,4-6周后可恢复正常活动。作为急诊手术,没有选择专家医生和病房的余地。

谢过G医生,付费后随即转进挂液疗程。偌大挂液室设有多排酱红色皮面扶手椅,病人和陪客任意择空就坐;人气鼎沸中,秩序大体良好。熬完了五小时马拉松点滴注射,回到4号诊室;按G医生指示,再次验血对照挂液效果。

夜幕已垂。Nana 回家照顾小孙儿晚餐,James随后赶来陪伴我们。

验血报告给出了坏消息:白血球微降,但黄疸指数(总胆红素)由35遽升至68,显示控制炎症无效,呈现扩散势头。这时我右上腹疼痛越发强烈难忍,几乎直不起腰了。

手术台之路

G医生为我们画了一张示意图,娓娓解释胆囊工作机理:小小胆囊位于腹部右侧、肝脏的下方。胆囊用于贮存于浓缩来产生于肝脏的胆汁,并将胆汁排进小肠的前段以协助消化脂肪。胆管和胆总管连通着肝、胆、肠三个部分。指出我的结石卡在胆管里,继续挂液消炎的可能性不大,而胆液倒流、病情恶化,耽误时机的风险性在增加。医师意见明确倾向于立即手术。

争取先进“微创手术”的“美好”机遇悄然远我而去。

我问:“开放性胆囊切除是小手术吗?”G医生答道:“不,不是小手术。”他想了想,说:“算中上型吧。”

既然非同小可,妻儿想知道急诊夜班有否专家主刀。G医生实事求是地说,他(她)们不属所谓专家级(副主任或副教授及以上),但有资深专家后援。G医生建议让当晚的主刀医生前来同我们见面沟通,以便作出决定。

俄顷,G医生手指我们身后,说“她来啦!”

回头迎来了一位年轻秀丽、恂恂儒雅年轻女士,W医生。她深入浅出说明了手术要领和风险,包括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及其对策,回答了我们顾虑所及的几乎所有问题,使我们信心大增。

James护父心切,进而问:“你动过多少次这样的手术?”

她略显尴尬,微嗔反诘:“我可以不回答吗?”

我赶紧说:“当然可以。” 别为难彼此啦!

我别无他择,决定立即手术。为了确认病躯是否具备手术条件,并给麻醉作准备,G医生又开出了心电图、CT、X光胸片等一系列试验单。一小时后,报告齐备。外科医生让我们去1号诊室征得内科医生会签,随即准予入院。

时已2月1日凌晨。我在急诊挂号处办了住院登记。

一会儿,W医生再度亲临,接应我们前往邻楼手术室。

她带来了待签的家属同意书。我妻握笔,梭巡犹豫之际;James接过来签了。

关于病房条件,W医生说:“是八人一间。”

有高级病房吗?

她说,“急诊部是没有的。只有门诊部可以安排高级病房。急诊和门诊是两个系统,如果你现在转门诊,一切又要重新做起,也未必正巧高级病房有空,而且可能还会转来急诊的啊!”

她又说:“你们是幸运的,今夜正巧有床位,平日常常要先睡在走廊临时加铺呢。”

James又问:“那么住下后可以转病房吗?”

她说:“急诊和门诊是两个系统。一旦进入急诊系统住院后,转房比较难办。---- 除非你找到人帮忙。”

“就这么的了!”我下了断语:“顺着急诊正常程序走吧。”

不是盛传国内医院收钱要紧吗?我想起了一件事:“怎么住院手术不收押金啊?”

“哦!”一派书卷气的W女士也不得而知。她揣摩着说:“可能因为是夜间急诊吧。”

我去卫生间,更换了斑马纹的贴身病号服(上身反穿),此生首度享坐轮椅,由医工迳直推往4号楼6楼手术室。

辗转急诊室不觉13个小时。这里除了治病救人顶真,其他“琐事”显得方便宽松。初诊挂号,手续简捷;各项检测;随到随做;住院手术,不预收一文钱,不会疏忽大意吧。呵呵!

病房落户

凌晨1:30,进入手术室。我不清楚全身麻醉过程怎样开始的;更不知道W医生和助手们,如何施行开膛破肚、除恶务尽的仁心仁术;朦胧再睁目时,轻舟已过万重山。

手术室外走廊空无一物。我妻和James只得在楼下守侯。他们上来察看几次,总见铁门紧锁。4:30,接电话手术完成。登楼见我已从手术台转上担架车,叫名字有了反应。医生出示了一枚黄绿相间的坏疽性胆囊和两颗枇杷核大小滚圆褐色坚石。

我妻收留了石头。若为牛科动物所生,这石头就是弥足珍贵、国际价格胜过黄金的牛黄了。

医工推车送我到了指定病房,在妻和James簇拥下,扶助躺卧病床上。模糊中听说手术情况良好,关照今天不能吃喝,甚至滴水不进。安顿妥当后,天色已破晓。James 让妈妈回家稍息,他一人继续陪同。

我几已动弹不得。全身上下遍插气体、液体和电导管线。鼻孔塞着氧气管,胸部贴着连接心电图仪的一组电极,右臂套着自动间歇测量血压的气囊,左手腕静脉插着点 滴针管,指尖上夹有监测血氧水平的光电元件,右腹有一支穿透脏腑的导流管、外挂一只收集排出体液的透明塑料球,最不可思议的是,在我一无所知之际,被装上 了令人惊悚发指的导尿管。

如果不上镣铐,监犯的身子是可以活动的,但现下我的自由度逊此远矣。

不仅管线缠身,左支右拙。糟糕的是,小小动作都会牵扯创口,反应灵敏,痛不可遏;不但无法翻身侧眠,甚至难于挪移手脚。我因1厘米微距,抓不到床头柜上一片纸巾时,真正懂得何谓“可望而不可即”了。

不吃不喝,没有大便,排尿自动化,是毕生难得最不需要动弹的时光啊。

早晨,喜见W医生翩然降临,她说:“一切很好,今天就老老实实躺着吧。”又说:“以后你不归我管了,转由病房值班医生负责啦!”

W医生是一位任务相当繁重的肝胆外科主刀医生(包括急诊和门诊)!次日出现我们病房,已无暇顾及我。她是来访问明天开刀的两位新病友,向他们自我介绍,交待注意事项。

病友得知命悬纤纤女子之手,惴惴不安;向我打听看法。作为过来人,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他们,“放心吧”。老子早有名言:“柔弱胜刚强”也。

午后,我妻赶来接替James。昨晚她打电话告知了在香港的儿子Harry,让他知道,事出仓猝,一切平安,可以放心,不必赶来了。傍晚,Harry给我手机来电,详细问询之余;听我中气犹足,稍为宽慰。

我对妻说,反正大体“自动化”了,有事可以按铃招呼护士(按钮板就在手边),今晚不必陪着了。可她总是摇头,说不行、不行。

陪夜太辛苦啦。

病房大门进来,通道直达对面的整排窗户,左右两侧各有四张病床。每床配备一只床头柜和一张椅子,构成一个小小单元。每单元有一套像美国医院Semi-Private病房那样的悬挂帘子系统,可以拉起来隔开外界视线。各单元一个挨一个,没有间隔余地。陪夜人除了蜷伏在本单元的椅子上,还能呆那儿呢?

我妻在走廊里寻找测定尿量的量杯,遇着W医生;蒙她告知,这里可以雇用私人护工24小时照顾病号。

这病房里,我和左邻病友L先生两人同属急诊病号,他比我早一天动了急性阑尾炎加腹膜炎手术;其他病号都来自门诊,分属肝胆或肠胃等科目。

热心的L太太闻讯道,她们请了一位私人护工F阿姨,挺好的;不用陪夜了。经她推荐,F阿姨也担任了我们的护工。

傍晚,James 来探视,带来了妈妈的晚餐,是她喜欢的那种洋快餐。后来,她们答允我的强烈要求,一起回家好好休息去了。

磨难见人性

这里是外科普通男病房。作为中国第一大城市三级甲等医院,病号来自五湖四海。我呆着的这些日子里,见得室友们来自上海本市、浙江南部、苏南昆山、苏北沛县, 以及吉林长春等地;有工人、农民、职员和知识分子,在职的和退休的。萍水相逢,比之莫泊桑《羊脂球》马车旅人,或美国陪审团更具随机性。住客多有亲友陪伴,探望者纷至沓来;高峰时,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几无从容立足憩息余地。

我莫非混迹这个小小大世界的异类。区区大洋彼岸讨生活逾四分之一世纪倦游归客,不知几十载没有同这么许多故国乡里“自己人”同声同气、朝夕相处了。好在我上海嗐话顺顺溜溜,腔正字圆,赛得过同室带有宁波、苏北口音的上海朋友;若非自我暴露,谁识得“假洋鬼子”。

无论你多么了得,开大刀后就是“不堪一击”的弱者,必须老实躺下,处于人生途中最需要他人呵护的艰难时刻。然而,这间屋子里,气氛不见低沉郁闷,恰恰相反,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明快精神自然流露,洋溢靡之,同窗外明媚阳光相映成辉。

这里没有特权,天然平等,不存在利害冲突,深切体认生命脆弱、健康无比可贵,同病相怜、同舟共济之心油然而生;友爱互助蔚成共识,道德升华水到渠成。当下时议“道德严重滑坡”之说,在此不合时宜。

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地方,人们善意地关心彼此放屁的吗?哈哈,这壁厢便是了。腹腔开刀以后,“通气”为复原重要指标,医生、护士一日几次动问。有人手术后两三天无屁,不免忧心忡忡,成为众人关切同情对象。一旦某个角落屁声隆隆,常常赢来不胜欣羡之情,抑或宽怀的共鸣。

有个农民大伯切去了四分之三的胃,苦等多日,其气未通。一天医师查房,老人家应对期期艾艾,说肚子有点咕噜咕噜,不知道算不算通气了。不想隔壁病床的退休老工人应声作证:“通啦,通啦。昨晚听见你放了三个屁啊!”横生奇趣,医生护士无不莞尔,一时间笑声满堂。

素昧平生的病友们,从议论病情、病理、医保乃至社会万象开始搭讪,很容易自由畅谈,海阔天空。人人都有丰富多彩的体会和见识可供分享,不啻别具一格民间医药与生活论坛。

医保享有者要承担相当比例自付额。我惊奇地发现,一位病友放弃了我辈可望而不可即的医保待遇,选择了自付。他说自付病人,用药不受限制,可以用上好药;难得 动个手术,就不省这个钱啦。显然,此君收入颇丰,不在乎这笔开支,算是特例了。其他病友,每个人都是要算算账的。最在乎的是对床一位退休保安员,时不时和 医师商榷省却一些可用可不用的药物或可做可不做的试验,争取最大限度减少自付额比例。

又一惊奇发现是,某些待遇很好的单位,例如电业部门,员工可以报销医保以外的自付额,实际享有百分之百医疗保险。单位经营效益及其内部政策的差异,影响员工福祉之大,可见一斑。

除了几无保留地交流经验见识,谁也不愿放过互相帮助的机会。挂液瓶点滴即将告罄,总有人“带只眼睛”提醒。若是按铃十秒钟不见响应,必有人替你跑去催找护士;当你起身走动、步履蹒跚,或是试图转动病床倾角调节摇柄,身边常会伸来一臂之助。

我从病友获得的救助,已非称谢可以回应。

我老实躺够一昼夜,医生准予停供氧气,改“禁食”为“流汁”,撤除了心电检测仪,取走了血糖监测器,以为日子就要好过起来,岂知一场阴险毒辣的灾变蓦然临头了。

我喉头一点点瘙痒起来了,分分秒秒喷发着强烈咳嗽的冲动。那是术后大忌啊!一声轻咳,立时召来腹部撕裂般的痛楚;务须以最大毅力拼命强忍,避免创口爆破的灾 难性后果。可奈痒感越来越恼人,无休无止忍咳变得如此艰难;整日困顿、彻夜不眠之余,我所剩无几的有限精力耗损殆尽。我神情恍惚,头痛脑胀,自觉频临衰竭 虚脱的境地。

我一再请来值班医生求援。医生解释,手术前施行全身麻醉,曾从气管插进两根管子,可能磨损入口,诱发了求咳的痒感。对策包括口腔喷雾化痰,口服以及注射化痰 剂。其实并没有痰,喷雾反而加剧咳意,吃药打针全无效果。医生束手之余指出,忍无可忍之时,不妨先行深呼吸,再用手紧按刀口,小心地慢慢地咳出来。然而, 这种挣扎为之的咳法,一点也减轻不了那无时无刻、没完没了的折磨和消耗。

想起多年前家母曾剧咳不止,百药无效,后来用了可待因制剂,方得制住咳嗽;是晚,我向医生提出,可否如法一试。医生从善如流,马上返回办公室,查到一种“联邦可待因口服液”;只是医院夜间药房无货,要等明晨想办法了。

一个梦魇般的长夜开始了。我快要堕入幻觉境界了,来吧!阿拉丁神灯!容我放声狂咳三声吧,谢天谢地了!

哪想到,救星近在咫尺。

邻床L先生,明白了我忽而萎顿、苦不堪言的原委。好比魔法师,从床头柜掏出一个小小药瓶,说:“这个对你有用。

“看去是普普通通的“复方甘草片”,但有阿片成分。口含三片,即时止咳,不够的话,再含两片,必有成效。”

见我表情诧异,他接着解释:“这药片从前随便买,现在是处方药了,每次限购一瓶;每瓶100粒,售价六元。大药房买不到,要去社区小店找;大概太便宜了,无利可图吧。”

我看到得救希望了。L先生说,这瓶里还剩五粒,你先试试吧。明天让老婆从家里再带瓶新的。

这五粒米珠大小的褐色甘草片,就是我的救命金丹、净瓶甘露,当晚带来了久违了的安宁。我舒泰无比地进入鹣纾痪跛酱筇炝痢

早晨,医生为我开就了“复方甘草片”和“可待因口服液”处方。正如L先生所言,那“复方甘草片”,本院药房缺如;下午我妻持方去街角华山大药房,也扑了个空。

护士送来了可待因口服液,止咳效果缺缺,却有催眠作用;一上午继续昏昏沉沉,睡个痛快。

下午L太太拿来了一瓶新药,L先生自留二十颗,其余都赠与我。从此我心恬静,我踏实了。

L先生比我早一天出院。我们交换了通讯方式,互道后会有期。

手术后的病友,无不恢复良好,一个接一个得胜归朝了。我情不自禁地为他们鼓掌欢送。不就是所谓劫后余生或浴火重生一幕吗?

病房,是凤凰涅槃、重启新猷的幸运驿站;也是诀别凡间俗世的临终幽谷。逢凶化吉、生机盎然的的“欢乐颂”,挡不住轰响不归路上天人永隔的最后骊歌。

没有料到,斜对面病床的一位来自苏北的农民老大爷,脾脏肿大,正在等待手术的调理准备期间,突然大口吐血,通宵抢救无效,生命迹象一点点消逝。白衣天使回天乏力,苦主妻子儿女摧心裂肺。众人除了屏息直视,一切金玉良愿全然苍白失色了。

感恩、敬业、尊严

住院第三天,拔掉了导尿管,可以重新下床活动了。第五天,取出了右上腹的肝胆引流管,内脏重归封闭。除了挂液挥之不去,我大体恢复了一个自然人的常规状态。

刀口疼痛仍然制约着我的自由度,从取物、翻身到走动,行为举止如同“蒙太奇”慢镜头。所幸医生一再排除我神经过敏的担忧,确认创口愈合正常,没有渗液、开裂迹象;就是说,情况真在一天天好起来。

事实上,这里所有术后病人的恢复情况均属顺利,未见并发感染等问题。我想,这是因为手术高明,术后提供了防范炎症、增进免疫能力,以及补充营养等全方位保障措施。这一切,都是现代医药科技进步的综合成果;经由可赞可敬的现场医护人员切实掌握、亲力亲为,造福大众。

天亮了。护士量过体温,厨工送来早餐、暖瓶换上开水,保安进行清场(请出所有陪客),工人打扫卫生、护士更换床单。然后,就是一天当中最为隆重的查房时刻了。

门诊和急诊各有不同查房医师团队。门诊查房多达六、七人,急诊的不过两、三人。领队医生显然拥有较高职位,和相应学识、经验;随员有配合工作的在职医生和紧 随勤学的实习人员等;他(她)们都相当年轻,颇多博士学位和国外进修经历。医生们耐心听取病人的想法,作出明确指示和建议,裁定当日挂液处方;答问之间, 足见功力水准,而且大多态度亲切,风度优雅,语言诙谐。

我近距离看见了医学界朝气蓬勃,真才实学的当代菁英和后起之秀。

走廊一头的医生办公室里,可见白发苍苍的老医师值班指导后进;但绝大部分前辈大人物,想必上了专家门诊第一线了。

查房结束,护士交接班了。十几个姑娘,像一群轻盈绮丽的蝴蝶翩然飞进病房,一个个病床转悠过来。交班组长逐一介绍每个病人的概况和护理要点,接棒的领班小姐向大家自我介绍。满室气氛活跃,笑语盈盈。

9:30,宣布开放亲友访客,病房顿时恢复了热热闹闹。保安不忘重复关照:小偷会假装找人,混进病房作案;大家务必提高警惕,小心钱包、手机。

谈笑风生间,我们的自由论坛得出一条重要共识:华山医院不收红包,尽管外面医院此凤犹存。这不仅是本院走廊布告栏张贴的标语,而且千真万确;怪不得我们一路走来,觉不到收红包的氛围或机会。这个结论,使我眼里华山医护人员,越发高洁可爱,眉清目秀了。

美国医院丑闻不少,但从没听说收红包这回事。与其说人家道德高尚,不如理解为代价对冲的结果。如果医生享有符合职业地位及其贡献的合理报酬,可以循正道发挥 聪明才智上进发迹,绝不会甘冒身败名裂风险藉红包牟利。我不知道本院青年才俊或年高德劭的医师们收入几何,但相信现下提高了的医院收费水平,已有可能通过 适当的收入分配制度,保护白衣天使免受红包诱惑,自尊自爱,深自珍惜和努力开拓自己的锦绣前程。

我的右邻病友,一位资深热能动力设计师说,他试图给本院某主刀教授递送红包,被客气而坚定地拒绝了,回答是:“老兄,我不会因红包而提升技术水准,也不至于因为没有红包玩忽职守。” 绘声绘影,不失良知的知识分子风范传神也。

我们处于一个十分敬业的病房环境之中。手术后复健过程每个环节,都紧紧扣连,及时跟进,决无懈怠。按下呼唤键,医护人员几乎总是随叫随到,耐心回应病人诉求。床单一旦弄脏,护士即来更换,丝毫不叫病人难堪。我不知道高端病房的待遇能好到哪里去。

我们的私人护工F阿姨,是医院编外的资深农民工。她做的是护理工作中的粗活:端水送饭、帮助翻身、擦身洗脚、搀扶上下、更换衣裤、清污倒尿、照应如厕、关注挂液……不克备载。

她一如团队中人,表现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当创口极度敏感,几乎周身动弹不得的那会儿,是F阿姨强劲的臂力,娴熟的手法,不可思议地成就了患者无痛起坐转身动作。她往往不经呼唤,意外适时出现,悄然排难解忧。夜半更深,行动困难的你,担心尿壶满了怎么办,她已蹑手蹑脚倒空洗净,安放在伸手能及的最佳方位了。L君和我,宛若婴儿欣得照顾周全,不约而同,谢不绝口。

片言只语、匆匆交谈中,得知F阿姨家在安徽,只身在沪从事护工十八年,很少回去过。 我本想同她高论一番伟大的护理人员典范、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德丽莎嬷嬷的感人事迹,可惜未有机会。

病房窄小的私享空间,热气腾腾的人口密度,致使那天,Nana初来病房探视,兴冲冲捧着一大盆鲜花,奈何没有落地余隙,不得不抱回家去。

环境条件果然局促,不足以淡化医患和谐造就纷至沓来的正面的积极的观感;但我为何一朝心旌摇动?

住院第四天,吃过几天半流质,开始腹胀,通气加剧;而病区厕所状况,令人便意顿消,无功而返,苦不堪言,度日如年。我不可能像那位行动自如、等待手术的室 友,拔脚溜回家去上马桶。我憧憬星级酒店待遇,向往配备私人厕所的高端病房,思忖迁地为良,此其时乎!可是,这岂非意味着意志薄弱,叛离现实,逃之夭夭 吗?

L君同为“里重后急”烦恼不已,他想出了最简捷办法,向医生要来一枚“开塞露”,困境迎刃而解。我如法炮制,也要来一枚“开塞露”,只是未待启用,自然而然,一泻释然了。庆幸时已第六天,好歹快熬到头了。

第七天,查房医生慨允所请,同意明日上午拆线,然后出院回家。这时候,当初入住那天的老班底都已先后离去,我是功德圆满押尾最末一名了。

下午,值班护士前来详细交待出院后注意事项。另一位护士笑盈盈拿来了意见表,让我评价服务质量。真高兴有机会聊表谢忱,我从头到尾钩打了“很满意”。名至实归也。

最后一天,吃过了华山医院据说有名好味道的花卷稀饭早餐,医生查房确认一切OK之后,一位年轻医助来拆线了。拆的不是什么线,是逐个拔去创口上十几枚“订书钉”般的钢钉。据说是美国引进的新技术,好办法啊。

拔尽钢钉,出院证到手。我妻和James来了,带来了阔别久矣的自家衣服。付清全部费用后,收到了一份电脑打印长达1.2米的帐单,以及好比学校成绩报告单的“出院小结”。“小结”上面写着,出院去向:回家。哈哈!

别了,华山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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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40分钟】:从学者、律师到牧师-----刘同苏,候君丽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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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6-24 10:37:55   此文章已经被查看141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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