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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地久
我曾经是仙界的天蓬元帅，被贬下凡间之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我现在是被人称为猪八戒的
介于凡人和神仙之间的“东西”，又名猪悟能，观音菩萨起的名字。但在这之前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一直不知道。也许我本身就是一块尘土，在盘古开天辟地的
时候有了灵气，最终成了神仙。
自从成为天蓬元帅之后，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我掌握着天河水兵，有一身的武功和法力，
但从来就没能派上用场。五行三界，各有大神主管，天宫的座次也早已安排妥当，我一辈子——
不，我是不会死的，所以我只能是永远这么活着。曾经有一只猴子大闹过五行三界。那只猴子好生
了得，法力比我更高强的托塔天王、太上老君等也奈何不了他，像我这样普通众神中的一个根本没
有机会去和他打个照面。但这丝毫不妨碍我由衷的崇拜他。只是没想到，多年之后，他成了我的师
兄。
就这么歌舞升平的过去了不少日子。
之后？其实没有之后，依旧歌舞升平，一天一天的过着。
我被贬落凡尘是因为我喜欢上了嫦娥。
其实，天宫里谁不对嫦娥垂涎三尺？尤其是玉帝，他看着嫦娥色迷迷的样子我们都看得清清楚
楚，只是他更害怕王母娘娘，从来没敢怎么样。王母娘娘的父亲是元始天尊。
那天，照旧歌舞升平。嫦娥翩翩起舞，所有的人都痴住了，尤其是我。但不知为什么，我看着
她，有些伤感。我知道我不该这样的，我是无所不能的神中的一员，怎么能伤感呢，但我控制不了
自己。我想着，这样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重复着过去，嫦娥永远青春不老的在各路神仙面前表演
着，就这么过去了一年又一年。神仙，她也是神仙啊，为什么却要就这样消耗自己永远耗不完的时
间，将自己展现给那些其实并不爱她的人看？她住在月宫，从来就只有玉兔相伴，她那么美好又是
为了谁？就这么空荡的寂寞着？思念着她在凡尘的丈夫后羿？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尘世已经过去
多少年了？后羿又在何方呢？
那天，我醉了。恍惚中我想起，嫦娥是否正站在桂花树下痴痴的望着凡尘呢？
(二)
我被贬下了凡间。本来我是很可能在斩仙台上被斩掉的，那样我就元神具灭，再无可能体会冥
界、仙界甚至是人世了。我不甘心。我这才知道，原来玉帝早将嫦娥视为自己的禁脔，决不容许别
人去亲近的，我还未踏入月宫的大门就被他知道了，虽然他在王母娘娘的看管下对嫦娥也是有心无
力。
观音大士救了我，但她提出条件，要我去守候一个取经人，作他的徒弟，陪他西行取经。我答
应了。
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嫦娥，我有些神思恍惚；但想到我将生活在喧嚣的尘世，那个和仙界大不
一样的世界，我又有些开心。听说在尘世生活很苦，但我也不在乎——总比一成不变的一天一天永
久活着要好吧？
如果嫦娥也来到了凡间该有多好。只是她当初就是从凡间升上天界的，瞒着她的丈夫。我想她
不可能愿意返回凡间。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肯定有她自己的道理。我尊
重她。
我对人世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结果我错投了猪胎，虽然一身法力还在，但却变成了如今的模
样。
我就那么偷偷的看着尘世间的男男女女们，偶尔也混迹其中。他们有家，有亲人，不管日子多
苦居然都开开心心的。他们尊奉着仙界，向往着仙界，但却很少有人想着修成神仙。修仙对他们来
说实在是太难了。不过我想，在尘世间做一个普通人就很好，娶一个小媳妇，认认真真的生活，生
孩子，养家糊口，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可能会累，会有烦恼，但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想我明白为什么会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了。
听到高老庄要为小女儿招亲的消息，我很想去试试。……婚礼那天，我真的好开心。我不是没
有想起过观音大士交待的事。但我不想理会她。确实不想。如果想的话那我肯定是疯了——陪着一
个人万水千山的赶到西天去取经书，且不说路上的艰险困苦，就算最后取回经书那又怎么了？变成
神仙？变成可以什么事也不做也不忧愁一天一天漫无目的的过下去的神仙？
那天晚上，我再次喝醉了。
我没想到尘世间的普通的酒也会让我醉倒。
多年之后，我看到一个人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有谁醉了只是因为酒？
(三)
酒醒后，我发现所有的人都把我当作妖怪，除了翠兰。
可翠兰很伤心。我想她怎么也无法接受她的丈夫竟然是一副猪的嘴脸。
我不想失去她。
我也看得出来，翠兰其实还是喜欢我的，她并不嫌弃我，愿意和我长相厮守。
可所有的人都反对，高庄主更请来了不少法师前来捉拿妖怪，但都被我赶跑了。
我想带翠兰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开始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但她不肯答应。她不愿离开自己的家
乡亲人，不愿自己尤其是亲人们被邻里耻笑和瞧不起。
我也想过自己不如索性离开这里算了，但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我所爱的人。并且翠兰
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就是不能在一起呢？还有一个问题是，我离开了又能去哪儿？该如何重新
开始自己的生活？
日子就这么过去。
翠兰开始日渐憔悴。
西行取经的人终于来了。他的大徒弟原来就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我才发现我根本就逃不过宿命。
我跟着那个大唐来的和尚从高老庄动身的时候，我看见，高老庄的人都欢天喜地的，除了翠
兰。翠兰痴痴的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看了好久，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我蓦然一阵心
酸，转过头就走了。不知道她的泪水流了多久？以后的日子她该怎么过，会等我回来么，还是会在
父母做主下找一个不错的年轻人，然后两相厮守过着平凡而快乐的生活？她什么时候会忘了我？
(四)
我和师傅、大师兄还有后来加入的沙师弟一路慢慢向西天行去。
师傅是人，却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他是如来佛祖门下大弟子金禅子转世，佛法精深，并且负
有西行取经的重任。他生于尘世心却早已超越了尘世，尘世间的诱惑几乎根本无法打动他。
大师兄更简单。他是天地生成的石猴，无牵无挂，无拘无束，神通广大，是天生的侠义英雄，
许下承诺就不会后悔，自从师傅将他从五指山下解救出来之后，他愿意陪着师傅取经，就算路上有
再多的艰难险阻都不会后悔。
沙师弟来历也不凡。千辛万苦从尘世修道升上仙界，却因为失手打碎琉璃盏差点命丧斩仙台，
随后被贬下凡间。他不甘心，他一心要回到仙界。为了等师傅，他宁愿去做妖怪而不去投胎尘世做
一个普通人，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体验过尘世的缘故。保护师傅西行取经能让他得偿所愿。他也不会
后悔。
只有我，我一直留恋着这尘世间，我不甘心就这样陪着师傅取经去，然后再次被封为什么神
仙，永远活在尘世之外。我宁愿继续住在高老庄，和翠兰一起过着自己的生活。可我知道，西行取
经是我的宿命。
那么就一切都随他去吧。
西行取经的路上，有妖怪，自然是大师兄出面摆平，我帮着动动手就行；化缘等也是大师兄出
面，他跑得快。保护师傅，有忠心耿耿又十分机警老实的沙师弟。是的，几乎什么事都不用我操
心。我喜欢这样。
很多个夜晚，师傅打坐，默默的念着佛经，一动不动，恍如一尊石像；沙师弟立侍在他身边，
也一动不动，偶尔他会为师傅披上一件衣服；大师兄则闲不住，时而找土地神前来问问前面可有妖
怪，时而挂在树梢上来回晃悠。只有我，这个时候该已躺在地上进入梦乡了。有时，我会在梦里回
到天宫，看到嫦娥依旧一个人痴痴地站在桂花树下，我好想上前去安慰她，可终于没有；有时，我
梦里又回到了高老庄，看到翠兰又惊又喜的迎上前来，看到其他人畏畏缩缩的躲在门后偷偷看我；
更多的时候，梦里回到高老庄，却发现翠兰已经出嫁了，和她的男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已经彻底
忘了我，我好妒忌，却只能偷偷的看着他们，然后默默转回，那时我好希望取经之路是天长地久。
西行取经之路是天长地久么？有什么会是天长地久的？
我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西天。一路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妖魔鬼怪，师傅和我、沙师弟甚至大师
兄都曾被困住、捉住，甚至差一点就被吃掉。每次遭遇这样那样的危险，我居然一点都不怎么害
怕。而每当师傅被妖怪捉去要吃掉连大师兄也束手无策的时候，我都十分开心，我同情师傅，但我
更想回到高老庄，重新开始我自己的生活。
可每一次艰险之后，我们依旧走在前往西天的路上。
我知道，前面有已经安排好的命运在等我，可我却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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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5-11 11:19: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