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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的碧纱橱
马瑞芳，教授、作家，《百家讲坛》主讲人之一。近年关注经典文化大众传播和趣味解读，在海峡两岸出版《马瑞芳讲聊斋》、《〈红楼梦〉的经典爱情习题》、《马瑞芳趣话红楼梦》、《马瑞芳趣话王熙凤》、《马瑞芳趣话聊斋爱情》、《马瑞芳趣话金瓶梅》等。
碧纱橱又叫隔扇门，是用连排木隔扇分割房间的空间。一般人家在木隔扇框架上糊纸，有钱人家则在框架上糊纱，故叫“碧纱橱”。
《红楼梦》写了几百个人物，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六个人：贾宝玉、王熙凤、林黛玉、薛宝钗、贾母、贾元春。1983年南京红学会，我提供了篇论文《古今中外一祖母》，周汝昌先生一见就夸奖：好几年没见这么好的文章了！我乐晕了，跟两位师兄吹起来“本人文章……”马国权师兄说：你是因观点跟周先生相同才受表扬，你观点跟他不同再试试！李希凡师兄说：“什么‘古今中外一祖母’？缺少阶级观点！贾母是封建社会的宝塔尖！”论文在《红楼梦学刊》发表时，我把“宝塔尖”的观点吸收进来。
贾母既是贾府享乐中心，又能决定贾府人命运，哪个人物能住贾母的碧纱橱，是衡量他是否有地位、是否得宠的重要标志。
黛玉进府后，王熙凤安置了她带来的人，对黛玉如何安置却一字不提。聪明的凤姐知道，贾母的心肝必须由贾母亲自安置。果然
“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
贾母安排的黛玉居住处是什么形势？是贾母、宝玉同时充当黛玉护卫、是宝玉黛玉青梅竹马的条件。林黛玉初进贾府居住的条件就是：她住最里边的碧纱橱，碧纱橱外住宝玉，贾母在宝玉外的暖阁住。这样一来，贾府两个最尊贵的人物，贾母和贾宝玉，就成林黛玉的双层护卫了。而宝玉住在黛玉的碧纱橱外，宝黛间就有了青梅竹马的条件，“宝玉和黛玉二人亲密友爱，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那么，除贾宝玉和林黛玉外，还有哪个人住过贾母的碧纱橱？贾元春、史湘云、薛宝琴、王熙凤。
贾元春住过碧纱橱。贾元春从小就跟着祖母，当然得住碧纱橱。后来有了贾宝玉，姐弟二人又同随祖母，从来没离开过。估计是贾宝玉住碧纱橱里，贾元春住碧纱橱外。
史湘云住过碧纱橱，但《红楼梦》没直接写。史湘云被看做是可以跟黛玉、宝钗鼎足而三的重要人物。她是忠靖侯史鼎的侄女，是贾母娘家侄孙女，是“金陵十二钗”重要人物。第三十二回袭人跟史湘云聊天时说：“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看来湘云小时由袭人贴身服侍。当时袭人还叫“珍珠”，是贾母的丫鬟。而她们住的“暖阁”就是贾母的暖阁。从史湘云的回忆，可以推测：贾母特别喜欢史湘云，一直将娘家孙女儿留在身边。史湘云因母亲去世才回了自己家。《红楼梦》经过五次增删，在曹雪芹早期描写中，湘云跟宝玉是否青梅竹马？是否曾一个住碧纱橱内、一个住碧纱橱外？最初的“金玉良缘”是不是贾宝玉跟史湘云？已不可考。但史湘云曾住过碧纱橱却可以推断。
薛宝琴住过碧纱橱。薛姨妈一直卖力地推销“金玉良缘”，但贾母心中的绝配却是她的孙子和外孙女。这位聪明过人的老太太一直对“金玉良缘”装聋作哑。直到端午节贾元春送给贾宝玉和薛宝钗完全相同的礼物，实际上放了个带有指婚意向的试探气球，老太太仍然不理。但薛宝琴出现后，贾母似乎对“二玉姻缘”有所动摇。
大观园群钗中，薛宝琴年纪最小却经历丰富、才气横溢、美貌如花。贾母对薛宝琴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喜爱。不仅叫薛宝琴跟着她住，还说薛宝琴和雪中红梅比仇十洲的画儿都好看，贾母还向薛姨妈询问宝琴的生辰八字和家庭情况。薛姨妈猜测贾母大概要给宝玉求配，就把薛宝琴已定亲的事说出来。这说明贾母对宝玉配偶考虑变成薛宝琴。可能因为薛宝琴确实比林黛玉更美丽、更懂事，特别是，更健康。林黛玉常年生病，当宝贝孙子的亲事要提上议事日程时，贾母即使再偏爱外孙女儿，也不能不从健康方面考虑。于是，薛宝琴继林黛玉之后，住进了碧纱橱。
但《红楼梦》是本怎么解释都可能有理的书。另一个可能是：贾母并没考虑宝玉跟宝琴的婚事。她问宝琴八字，是借关注宝琴婉拒宝钗。贾母叫王夫人认宝琴为义女，是不想给宝玉娶宝琴的重要证据。贾母当然知道《西厢记》里崔夫人让崔莺莺认张生为兄的把戏。结义兄妹也是兄妹，所以宝玉不能娶宝琴。贾母可以执行她“双玉良缘”的既定方针。而薛姨妈说宝琴已订给梅翰林家，则可能是故意给宝钗留下宝二奶奶的位置，“梅翰林”者，根本就“没”那个翰林也。贾母问八字，薛姨妈说已定亲，是两个智商很高的老太太玩捉迷藏呢。
王熙凤是孙媳妇，她怎么也能住进贾母的碧纱橱呢？这是曹雪芹似乎不经意透露出来的。第四十四回，王熙凤得到贾母的宠爱，为了奖励这个劳苦功高的管家孙媳妇，在贾府搞了个“集资”庆寿，偏偏贾琏趁着凤姐没空儿理他的工夫，把鲍二家的拉到房子里私通，结果被凤姐撞破，两夫妻在祖母眼前大闹一场。晚上王熙凤就难回贾琏身边了，“凤姐儿只跟着贾母”。孙媳妇自然不可能跟老婆婆睡同一张床，这样一来，王熙凤也就阴差阳错住了一个晚上碧纱橱。
按照次序看，先后住过贾母碧纱橱的是：贾元春、贾宝玉、史湘云、林黛玉、王熙凤、薛宝琴。贾母的碧纱橱就像沙特阿拉伯的七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成了红楼人物的顶级待遇了。
我在解读《红楼梦》时总觉得碧纱橱不仅有其原型意义，还有哲理意义。碧纱橱是贾母将最珍爱的人物保护起来的装置，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贾母所珍爱的这些人物，除薛宝琴的结局没传下来，其他人物元春、宝玉、黛玉、湘云、凤姐，有哪个摆脱得了覆灭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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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1-21 00:08: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