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阳光已经失去了热度，斜斜地从窗户外照进来，她背光站着，脸黑黑的，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总是有点儿激动的样子：“……他从前门进来，我就从后门逃跑了，压根儿没看上他。我那会儿梳一条大黑辫子，又粗又黑。”这是当年她和丈夫相见时的场景，若兰听了没有五十遍，也有四十遍了。她脑海中总不由自主出现姑妈年轻时的模样，拖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模样俏丽。永芬年轻时的确比别的姊妹都漂亮，若兰看过她们年轻时的合影，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永芬站在最左边的位置，穿一条印花的短袖及膝裙，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点儿笑，整个人散发出逼人的青春气息。若兰听爸爸说过，姑妈年轻时追求者云集，以至于她挑花了眼。

    永芬一直拖到三十岁才结婚，当时在老家已经被引为奇谈。婚后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就和姑父聚少离多，据说是姑父常年在外做生意，女儿上小学后，两个人就办理了离婚手续，过了几年，又复了婚。

此刻姑妈把面和好，用湿毛巾盖住，手上干干净净的，一点儿面粉没有。姑妈干活是一把好手，人利落，脾气自然也大些。“我看不上你姑父那磨磨唧唧的劲儿，要不是为了女儿……”这自然又是老调重弹，每次说完这些，姑妈还会定定地看若兰一会儿：“年轻多好啊，我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呢，想起上学时候的事儿还跟昨天似的。”

    在姑妈的帮助下，若兰学会了包饺子，但是和面擀皮调馅还是不行，只要姑妈在，若兰就不敢上手，她怕挨姑妈的骂。姑妈谁都敢骂，有一年姑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奶奶给了若兰妈妈一只玉镯子，就不依不饶地打上门来，从若兰妈手腕上往下扒镯子，那时候若兰还小，听着姑妈的嘶吼，吓尿了裤子。从此她就怕极了姑妈。

    姑妈年轻时是个运动健将，若兰爸爸说他们那时候在老家住平房，前面有一个小院子，下午经常从墙头飞进来一个篮球，那就是姑妈放学回来了，姑妈扔下书包就出去打篮球，打垒球，冬天滑冰，夏天游泳，她样样不落。有一年夏天她和同学在河边游野泳时，被几个男孩子把衣服拿走了，她和同学上了岸，穿着泳衣追那几个男孩子，追上了好一顿挠。从此以后，她们游泳，这几个男孩儿就在岸边给她们看守衣服。

    一不小心，若兰又把饺子馅挤出来了一点儿，她有点儿尴尬地把皮打开，用小勺往外一点点扒拉多出来的馅，姑妈正在叙述的往事停顿了一下，她的目光在若兰的手上游移，若兰有点儿紧张，越紧张越弄不好那馅儿。永芬终于忍不住了，劈手夺过若兰手里的饺子，摆弄了几下，像样多了，但是外皮儿上还是沾上了一点儿馅，把改过的饺子扔在盖帘上，永芬继续低头擀皮：“这饺子就得一次包好，一次包不好，再怎么改，也好不了。”说完，一声长叹。

    2015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