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北京的时候，小珍只有不到九十斤，留一头清汤挂面似的黑发——当然，上班时是要扎起来的，不然老板会骂——汽配城里的小老板，在客户面前不见得怎样，在雇员面前是一定要摆摆架子的。小珍和之前从老家来的姐妹租住在京郊的一间平房里，冬天的时候，那房子四处漏风，小珍和几个姐妹不会烧炉子，凑钱买了一个电暖气，又买了一床电褥子，这才勉强呆了下来。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姐妹们和村子里的几个年轻人混熟了，常一起玩儿，那个时候，小珍认识了大李。

大李是家里的老小，比小珍大十四五岁，是北京城里的农民，相貌看起来十分粗犷，上学时一直因为自个儿的家庭而自卑，后来不知怎么倒喜欢上了艺术，念了一个自费的野鸡大学，学校里的那些同学多数都是高考落榜的城里孩子，跟大李没共同语言，毕业之后就各奔东西了。大李去过各种小公司应聘，如今在一个生产女士卫生巾的公司里工作，说起来倒是一家大公司了。

    跟小珍交往了没多久，大李妈就催着大李结婚，这个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自己的儿子没有信心，总希望能早早找一个媳妇，让她一颗心落地。

    结婚的时候，小珍娘家并没有来人，小珍自己一个人拎着一个小包直接从村里租住的平房搬到了大李家的平房，肚子已经有点儿显了，婚礼上闹婚的人不知轻重，让大李妈好一阵担心。

    孩子落地的时候，有好消息传来，村里要拆迁。其实这消息已经传了几年，小珍早就听说过的，只是如今坐实了，而且一动起来就速度奇快。有勘测的人来实地丈量家里的居住面积，大李一家和村里人一样，老早就把院子砌成了房间，又因为好歹学过几年绘画，大李在院墙上连夜赶着画了一幅山水画，对勘测的人说这是艺术品，不知道人家信没信，但是后来付拆迁款的时候，倒给折了八千块钱——这事儿之后常被大李当做谈资。

    儿子能下地跑的时候，大李分到了两处房子，还有几百万元的拆迁款，小珍当然早已从汽配城辞职，可是她觉得不能年轻轻的啥也不干，凭着自己在汽配城工作的经验，撺掇大李也开了一家汽配公司，专做奥迪车的配件。也许潜意识里有和老板对着干的嫌疑，如今小珍和之前的老板一样，也是小老板了。

    春节回老家的时候，大李有些牢骚，不愿意开车回去，那么远的路。可是小珍坚持要开车，她车本学下来也有几个月了。车子开过县政府的时候，小珍就把大李从驾驶座上拉下来，自个儿坐了上去。

    要说过年的气氛，村子里当然还是比城里要热烈得多，杀猪宰羊放鞭炮，小珍的娘一直乐着忙里忙外招呼客人，小珍的礼物带得太多，她一时有些不适应。听说小珍开车回来，家里早已经来了不少亲戚朋友，七婶拉着小珍的手说她胖了。小珍是胖了，年前称的体重，已经过了一百五十斤的大关，身量又不高，远远看起来像是个圆皮球，不过七婶说：“是个富贵模样。”

    过完年，除了七婶家的小表妹，还有几个表兄妹吵着要跟着小珍一起去北京，大李听着有点儿烦，小珍想了想说：“反正公司也缺人。”

    第二年的春节，小珍没回老家，七婶家的小表妹回来后，大家围着她问起小珍，小表妹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架不住大家七问八问，终于还是恨恨地说早不在表姐的汽配城里干了，钱给得少活又累，表姐还总骂人，比城里人还凶些。大家听了有些默然，小珍娘的脸色不自然起来，把小珍电话里说在城里新买了一处房，要她过去住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这一年的春节，小珍享受了在北京城里过大年的快乐，她给她娘打电话说，温泉里的水很热，可以泡一整天。

    2015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