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还能见面，这在二十年前是不能想像的，马丽和已经发福的春雨的肉身子搂抱在一起，一壁感慨，陆续有新的同事来，都是旧友，大家抱了这个抱那个，肉多的被抱的时间就更久些，一面抱一面捏着那些多出来的肉笑，弄得餐厅年轻的小伙计们远远看着面露鄙夷。

二十年的光景，马丽记得她刚到公司时，什么也不懂，闫老师是她们部门的主管领导，生得一对铜铃眼，向外微鼓，不仅是马丽，大约部门里的几个小姑娘都怕她，有一个叫何梅的小会计，辞职后说在公司工作这几年，一到周日晚上就睡不着觉，因为怕周一见到闫老师。如今这些都可以当做笑话来说了，当时以为是大事儿。

相互问起近况，闫老师当年在公司里时就已离婚，大家心里想知道的是这些年她是不是又另嫁，问出来的却是：“还在苏州街住吗？！”闫老师离婚后一个人带孩子住在苏州街的一间小一居室里，是一间朝北的房间，屋子虽小，五脏俱全，且收拾得极干净，有一年马丽和同事们过年时去看她时，还在她的房子里吃了一顿午饭，是家里请的阿姨做的。马丽记得她们几个在狭长的小餐桌上挤挤挨挨地坐着吃饭，那个小阿姨就躲在四平米见方的小厨房里不出来，马丽再去盛饭时，见那女人站在灶台边正往嘴里扒拉白米饭。

二十年前，闫老师不过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如今儿子已经结婚，手机里的结婚照片在众人手里传阅了一圈，都说儿子越长越成熟，只春雨说模样有点儿像赵文卓，惹得闫老师把手机握在手里把那张照片又复习了一遍，想验证一下这个新思路的正误。马丽注意到，闫老师没坐在正中间，正中间的位置是当年的出纳小米坐着，小米当年也没少挨闫老师骂，但她总笑吟吟的不反驳，倒叫闫老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脾气。小米模样没大变，只身体已变得滚圆，一张嘴不再像当年一样喋喋不休个没完。马丽记得当年小米除了去银行，只要人坐在办公室里，一定是手握电话一面笑一面小声说着什么，从上班到下班，天天如此。

服务员在大家谈兴正浓时推过来一个大钵子，众人忙着想要在桌子上收拾出一块地方来，然而还是放不下，服务员殷勤地说这是本店每日限量的鱼头汤，说时音量渐大口眼全向着别的饭桌，又拉着介绍说这汤是慢火熬了四个小时的，等大家都掏出手机拍了钵子的外观后，才慢慢掀开盖子，等待观者的惊叫——果然钵子里满盛着白白的一锅鱼头汤，于是那汤又做了一次模特。

相聚总有离别时，服务员在桌子边不停地走来走去，显然到了打烊的时间。闫老师叫服务员拿账单，大家纷纷说要AA，马丽的手已经去摸钱包。可是对面的小米和春雨的钱包似乎不在自己身上，只管向旁人那里望着。闫老师虚向空中晃着胳膊拦着，坚持由她请客。大家的身体明显放松，又说：下次一定AA。账单拿到手里时，小米探头去看，和闫老师说着什么，马丽也凑过去看，原来那一锅汤就要了三百多元，难怪服务员要大张旗鼓做广告了。

回去的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开车，大家都说，这里哪能开车啊。小米和马丽同路，她详细问起马丽的情况，马丽老公的情况，引得马丽说起一些生活上的不如意，小米把手机横过来拿在手里当镜子，一面看那里面她的眉毛眼睛，一面又问：“那你们怎样生活呀？”那一刻，马丽觉得二十年前那个小米又回来了。

2016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