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挤在地铁里，苏珊小姐都恨不得身上长出刺猬般的尖刺来，好让那些在她身边乱挤的人通通望而生畏。不过依据进化论的观点，想必过不了几年，大家身上都会长出尖刺来的，反正除了坐车，大家需要挤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少。苏珊小姐现在很希望能发明一种机器，就是把人塞进去之后，那机器能根据你的心意打扮你，让你看上去与众不同——这想法背后的真实原因当然是因为新近在聚会上坐了冷板凳。

本来坐冷板凳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可是人总隐隐对自己儿残存一点儿希望，等到这希望真的如愿破灭，又会心生怨尤。到底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因为没有家属陪伴而不能插入她们那些叽叽喳喳家事的讨论里，苏珊小姐心里也很清楚，没有婚姻和男友的生活，在别人眼里，就是一碗清水，清澈见底，不是渴急了，是没人想要尝的。

聚会依旧是那几个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老人挑头兴办。他们的日子过得太好，需要旁人来赞美一番就更完美，因此只恨不能天天过节，如今真的要过年了，不能不好好操办一下，显示一下各人的实力。苏珊小姐本来并不想去，可是近来耳根子软得很，禁不住人家几句好话填和，以为大家真的都想见她——有她这样的人来做陪衬人，可以让人放弃得到赞美，而心生怜悯，就像吃饱饭的人看着新闻里饿肚子的人而生出的优越感。

这次聚会的场所又比往常气派了些，在一个酒店的贵宾楼里，进门就分男宾女宾部，先沐浴更衣，再上楼吃自助餐。主办人说因为每次吃饭都不知道要点什么菜，所以自助最好，想吃什么自个儿拿——但问题是苏珊小姐换了衣服上楼之后，看到的是大人呼孩子叫，很有些家人团聚的气氛，倒叫她不知何处安放取好的餐点。说到餐点，苏珊小姐看到就先头疼了，她以为把洗浴和吃饭混为一谈的，必定是洗浴也不正宗，吃饭也不正宗。洗浴倒还好，四处装饰得金碧辉煌，而且水是热的，进门就有人给拿包拿衣服拿鞋子，帮着开柜子门，又帮挂衣服。可是苏珊小姐对于这种过于殷勤的服务总有种亏欠感，又庆幸国内还没有给小费的习惯。

自助餐的种类不多，多是中餐，看起来油汪汪的一团，颜色也重，厨子不像饭店里点餐的做法，反正按位算钱，吃多吃少不关他的事儿，他也懒得下功夫。苏珊小姐勉强盛了一点儿清炒莴笋和什锦炒饭，找了一个空桌子坐下，偶尔有取菜的同学路过，第一次时还拍她一下，第二次就算熟视无睹了。什锦炒饭像是用剩了很久，又被风吹过的剩饭炒的，硬且毫无水分，在苏珊小姐的嘴里盘桓了很久才就着吐沫慢慢被吞下，期间还负责任地把苏珊小姐的喉咙刮几下，刷一下存在感，免得苏珊小姐食不知味。

大厅里的人川流不息地取餐吃饭再取再吃，人人都穿着洗浴后统一的客服，男人是蓝色的，女人是深红色的，那一刻，苏珊小姐突然感觉像是在学校里，或是医院里，甚至是——监狱里。

2016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