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里的地铁在春节这几天乘客少得叫人难以相信，放眼望去，整个车厢里不过十来个人，平日里挤也挤不到的座位现在空闲很多，苏珊小姐挑来拣去，坐在了一个对面是车厢屏幕的座位上，瞪眼看那广告。

    第二站上来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面对着许多空座位却偏偏不坐，就站在屏幕旁边。苏珊小姐扫了一眼那个女孩儿，年龄不大，头发垂过了腰际——如今这么长而直的头发很少见了，所以又再看了一眼她的脸，脸蛋还是很精致的，此外，因为苏珊小姐自个儿很少化妆，所以不能确定这个女孩儿脸上是不是化过妆。苏珊小姐知道，现在的化妆技术比从前有了质的飞越，你只要对比着看看那些国内古装电视剧就知道了，比如老版的《西游记》和现在的《芈月传》，这样一比，苏珊小姐也就明白为啥李少红敢于冒险重拍《红楼梦》了。

    两个人既是站在屏幕边儿聊天，苏珊小姐的耳朵里就难免不飘进一两句话来，看那情形，俩个人还不是情侣，之间有着一种明显想亲近的生分，聊的呢，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吃。女孩儿说她做菜最喜欢放鸡精，男人为着女孩儿的健康，说鸡精那东西不好，可是女孩儿并不领情，操着一口港普（大城市有一点儿国外血统的小公司的白领如今都用这种方言，目的是区别于一般内地公司）：“我也知道不好啦，可是用起来好简单哦，难道要为了加点儿鲜味去买只鸡回来？！”男人忙说不是那个意思，他大概希望女孩儿能用科学的头脑想一下鸡精这东西的危害，可是全忘了同女人是讲不得逻辑的，如果非要为此一分高下，大约得付出结束关系的惨痛代价，所以转而说出了一个替代品，叫“蘑菇精”。女孩儿果然笑起来，说从来没听过这么个东西，并且，既然鸡精是化学品不能用，难道蘑菇精就是干净的？不过这个新名称已经搅乱了女孩儿的心智，所以她溜号想到了别的“精”。男人也是一样。于是有一小段时间的沉默。连苏珊小姐都觉得尴尬了，眼睛不再朝着屏幕的方向。

    过了不多时，两个人又说起话来，说的是上网打游戏，男人突然说：“我打游戏已经到了无欲无求的地步。”女孩儿听了笑得花枝乱颤，夸男人的这个说法新颖，男人通过女孩儿的表情回想了一下，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幽默，就又强调了一下这个“无欲无求”。苏珊小姐像看电视剧一样看着两个与她完全不相干的人，想到很久没有人为自己表演口技，不觉有些黯然。

    再一站，上来一对儿年长的夫妇，面对着若干空座位，两个人不约而同坐在了相反的方向，后来老婆发现老公竟然没挨着自己坐，大叫了一声，老公一脸不耐烦：“坐哪不一样。”随手摸出手机看起来。老婆只得作罢，开始朝四周望去，目光在苏珊小姐身上略一停留，就又转向那对年轻男女，尤其看了看女孩儿瀑布似的长发，又盯着两个人的脸看，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女孩儿大约意识到了什么，用手指头轻轻撩了一下长发，霎时放出一股迷幻的香水味儿，连同苏珊小姐和老女人一起都被迷倒了。

    2016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