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松参加同学会回来，腔子里像被人塞进了棉花，只觉得堵得透不过气来。同学里只有他没有带家眷——也幸而没有带，万枝那样的妻子，也能带得出去吗？！头发永远油腻腻的贴在头皮上，永远穿一件粉不粉蓝不蓝的毛绒绒的家居服，看不出身材——所以她发胖了那么多还不自知！永远觉得困，总是睡不醒的样子。从前工作的时候还情有可原，自从生了孩子就一直呆在家里，还是一样的永远睡不醒！

    志荣打趣地问他嫂夫人不肯出来见人是不是又有了，如松尴尬地说那怎么会。志荣从前在班里是最邋遢的，如今也不过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当了一个公务员，但是衣服立刻板正起来，又兼配了一个有几分姿色的老婆，那女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似乎来参加同学会是给足了志荣面子。不过，倒真有几分姿色，身材保持得很好，而且打扮入时，细一问，也没有工作。

    在白手起家的同学里，如松算是混得好的了，可是他的老婆却那样的拿不出手。他看见旧日的一个女同学，当年追求过他的，矮矮的个子，胖墩墩的身体，这几年倒瘦了，脸上也变得精致了些，蹬着一双新式的高跟鞋，也不显得矮了，连说话的腔调都变了。她一直在一家大的洗涤用品公司工作，总有十来年了，已经升到了财务总监，如今全家人浑身上下都是名牌，她自己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串手链，目测价值不菲。

按电梯的时候如松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万枝正在家里擦地。屋子里和平时一样，有一股阴阴的湿气。她只是用拖把绕着屋子划拉一圈，角落里永远擦不到，中间又留下长长的一条条的斑痕，陈年的旧污渍，一直存在那里。已是黄昏时分，有一种昏暗压下来，万枝自己在家的时候，不等到天全黑了是不会开灯的，即使开，也只打开客厅最暗的那盏灯。家里总是一片死寂，除了万枝训孩子的时候。如松问万枝怎么还不做饭，万枝一脸焦躁：“你看我闲着了吗？！”如松一股火升上来，赶上去踢了她一脚。万枝一下子爆发了，肥腻的身体扑打过来，嘴里说着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天天带孩子天天煮饭烧菜如何如何。孩子从房间里出来想要抱住万枝，万枝只顾着哭诉：“你爸爸不要我们啦。你爸爸嫌弃我们啦。”

    如松走进里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我几时说过不要你们了。天天带孩子？是啊，自从有了孩子，万枝就把孩子攥在手里，可是对孩子又一万个不耐烦，如松看不过，万枝就说：你自己带一个试试？！可是并不给如松带。连晚上睡觉都是搂着孩子——如今孩子已经十一岁了，还要搂着，仿佛是借此逃避什么似的。如松冷笑了，这真没有必要，万枝的身材对如松已经完全没有吸引力了，他尤其怕见她的那一张脸，永远是展不开地皱在一起，有时候在楼下见到邻居时也是这副模样。说到做饭，如松叹了口气，他宁可吃公司里的盒饭，万枝做出来的菜永远是一股没炒熟的味道，他说了几次都没有效果，终于妥协，因为万枝回说：要不你来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只要如松一挑毛病，万枝就用这句话来答复他。如松想，真的都由我做了，要你来做什么呢？！

    天完全的黑下来了。如松想着孩子还得吃饭，就打开门走出来，厅里没有人，小屋的灯亮着，是小孩趴在桌前写作业，另一间房关着门，如松屏住一口气去把门打开，看到万枝的胖身体横陈在床上已经睡熟，身上全无遮挡，像是永远也不会醒来似的。

    2016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