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销售中心的玻璃房子，大厅里的中央空调开得足足的，巧玉已经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红梅在对面不远处抬头望了她一眼，让小出纳去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儿。巧玉心里很感激，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和红梅不熟，之前只远远见过几次，或是擦肩而过，从未说过话。红梅是公司里的红人，走起路来总是风风火火，公司里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她，当然最合理的原因是她相貌特别出众，穿戴也入时，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看起来还是那么动人，尤其是一双美目，顾盼生情。

    巧玉在行政部工作，红梅是财务主管，两个人平时并没有交集，这次突然间销售部弄出一堆要预先填写的合同，才把大家都召集到了一起，又在大厅七拼八凑摆了几张桌子，同事们围坐在一起干活，先就摆开了要聊天的架势。红梅是那种人群里的中心人物，巧玉这回算见识了，也不见她高声说话，只是絮絮说着一些她身边的事儿，倒像讲故事似的，巧玉她们手里写着合同，脑袋完全放空，耳朵里满是红梅的声音，像一群幼儿园小朋友围着老师听故事。红梅的故事里有她从前的同事，也有她的亲戚，老公的亲戚，她的孩子，还有邻居。可是不知为什么巧玉听来听去，却觉得这些故事里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红梅。也许因为红梅是叙述者，可是红梅是一个多么冷淡的叙述者啊，听众们听得热血沸腾，有时候哈哈大笑，有时候同情得几乎落泪，红梅的脸上却一直带着一点儿恬淡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诉说。

    红梅说起四年前她得癌症的事儿，还有她老公有外遇的事儿。这些一般人轻易不肯吐露的故事，她轻轻松松就说出来了。有一阵子，巧玉完全忘掉了手里的工作，木呆呆盯着红梅发愣，看着红梅那张最优秀的雕刻家也雕不出来的美丽线条，高挺的鼻子，细长的眼睛。正看得入神，突然红梅把手里的笔一丢，说：“歇一会儿！”拿了杯子就要起身去接水，可是坐得时间太久了，一时腿麻得站不起来。于是巧玉推开椅子跑过去帮她接水，她的手在拿杯子时碰到了红梅的手，不由得一愣。

    这是女人的手吗？！从没见过这么丑的手，手指粗短，骨节粗粗大大的，每根手指上都有很多肉，像泡软的面筋，和红梅美丽的容颜相比，更像是嫁接在手臂上的。红梅在巧玉的注视下缩回了手，微笑着低声说：“吓着你了吧。”巧玉这才回过神来，脸红了，忙去接水。饮水机的水滴滴答答地流不畅快，巧玉因为在故事里已经默默喜欢上了红梅，更加因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不安。她轻轻把水杯放在红梅桌前，看也不敢看红梅一眼，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红梅还在讲故事，那又是另一段凄惨的故事。巧玉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老话，男子手要绵，女子手要柴。巧玉下笔写着合同，合同里的字越来越大，渐渐遮了巧玉的眼，连红梅的声音也一并被遮住了，越来越遥远似的。

    2016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