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旧梦》
秋兰早上起来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谭哲明的堂哥堂嫂带着她和谭 哲明一起去参加别人的一个大Party。Party 是个洋东西,只有堂哥堂嫂这样 留过洋的人时常玩儿,秋兰和老谭从来没参加过。秋兰特意换了一件白色的 绣花旗袍,问老谭:怎么样?
老谭从靠窗的躺椅里转出一只眼,说:挺好。
秋兰说:就会说挺好挺好,怎么个好法?说着就要往老谭身上坐,老谭 “唉呦”了一声说:躲都躲不开你。说完站起身走了。秋兰看着老谭的背影 生气,说:早说哇,想躲开我是不是,还来得及。老谭不再说活,而是一闪 身进了卧室。
虽然秋兰总管谭哲明叫老谭,其实他比秋兰还小着两岁。当初固然是父 母做的媒,可是秋兰早听说过谭哲明,也喜欢谭哲明的才气。
堂哥堂嫂是文艺圈里的人,文艺圈的人在秋兰看起来都有些着三不着两 的放浪。果然,Party 上的人穿着各式的洋服,很多女的都裸露着双肩。秋 兰心里一边唾弃她们,一边嫌自个儿旗袍的气儿开得不够高,不够洋味。倒 是谭哲明一身休闲装跟这个场合挺般配。
堂哥堂嫂先带着秋兰夫妇认识了Party 的主人沈氏。沈氏是出了名的美 人,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洋装。她听说来人是谭哲明非常惊讶,说:以前常听 人说起你,想不到这样年轻。
谭哲明淡淡一笑。
沈氏对他又对秋兰说:两位在我这好好玩玩儿,有什么需要只管说。
秋兰在一旁冷眼观察,只觉得一股温暖幽香的气流从老谭和沈氏之中穿 过,她的心不由得酸了一下。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穿戴奇异的陌生人,她和 老谭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周围很多人都相互认识,打闹叫嚷嘻笑声响成 一片。老谭说:太闹了。秋兰也这么认为,可又觉得一种异样的新鲜,文艺 界的人原来都这样啊。她注意到临桌有一群女的在围着桌子跑,抢着占椅子。 看了一会儿秋兰明白了,女的有10个人,椅子只有9 把,谁没有椅子坐谁就 输钱。
秋兰趁她们休息空闲的时候问:多少钱玩一局?
一个头发短得像男孩子的女孩冲她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二百元。
秋兰吓了一跳,心想钱带少了,她只带了三百元出来,她很想玩一局。 每局只有一个人输钱,不见得就是自己吧,如果赢了,三百就变成了五百。 自己就玩一把,决不贪。这么想着,可又没有勇气去玩,一是怕万一输了, 三百就变成一百了;二是如果赢了马上就不玩了似乎也不太好。秋兰的内心 一直做着激烈的斗争,同时想,有钱人就是好,想怎样玩就怎样玩。偷眼看 老谭,谭哲明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很漠然,漠然中还带着些不屑。
到了晚上更加荒唐起来,男男女女有搂在一起跳贴面舞的,有相互追逐 奔跑打闹的,也有喝酒划拳赌脱衣服的。直闹到凌晨,大家才预备睡去,睡 觉的地方是一个大通铺,不论男女都睡在一起。只有沈氏她们是单睡的,可 是她偏偏来邀请秋兰夫妇和她同睡。
于是沈氏的大床上就挤了四个人,秋兰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分睡两边, 沈氏和谭哲明睡中间,这样的睡法要是清醒的时候打死秋兰也不会同意,可 这是在梦里,她完全左右不了,只能任由沈氏安排。
夜已经很深,困意一阵阵袭来,秋兰却睡不着。她感觉到老谭粗重的呼 吸,每当他动情时,呼吸就变这样。而这次,显然不是因为她。
半夜里秋兰被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惊醒,她小心地睁开眼睛,看见谭哲 明和沈氏吻在了一起,沈氏半坐着,睡衣的一边掉了下来,露出丰润的肩膀。 谭哲明的手在沈氏身上上下游走。沈氏的喉咙里发出沉闷而享受的呼噜声, 眼睛微闭着,脸上却带着些绝决的神情。
秋兰闭上了眼睛,脸颊有一丝凉意,偷偷用手去碰,是冰冷的泪水。
天快亮时,秋兰迷迷糊糊睡去。
后来又梦见了些什么秋兰记不清了,可是这个伤害了她的情节她却怎么 也忘不掉。尤其是梦的前半段堂哥堂嫂带他们去参加Party 的事儿,和几天 前的现实一模一样,惟一不同的是后来她和老谭回家了,没住在沈家。女人 就是这样,说起来她和老谭结婚也已经有十多年了,再深的感情也早被无情 的岁月涤荡得干干净净,像新洗晒过的丝绸被单,散发着好闻干净的幽香, 不过这东西到底是自己用过的,有了感情,突然被别人喜欢上说要拿走,任 谁也舍不得。
秋兰一上午都神思恍惚,她很想把这个梦讲给老谭听,可是她知道老谭 的反应,肯定要骂她“神经病”、“没事找事”。
阳光把影子都照到一边,屋子里亮堂起来,塌床上有散乱的彩缎被子, 床头有一盏秋兰娘家陪嫁的玉石台灯,画报杂志,床前有红蓝两双拖鞋,红 的是秋兰的,蓝的是老谭的。为这个拖鞋老谭还同秋兰开过玩笑,他说秋兰 秋兰自然应该穿蓝拖鞋。又过了一会儿,公寓里传来邻家炒菜的香气,秋兰 的肚子也咕咕作响,她机械的走到厨房做饭,不隔音的楼板把楼下的欢言笑 语传到她的耳朵里。秋兰想起当初参加Party 后她还问过堂嫂那沈氏的来历, 堂嫂说那女人是上海鼎鼎大名的富商柳家的养女,因为柳家有钱有势,就招 了个姓沈的书生来做上门女婿。可是两个人性格不和,闹了不久就各自住各 自的了。沈氏就总在家里举行些舞会或牌局一类的活动招揽客人上门,本来 那些客人就算她不去招他们,他们也要来招她的。既然她想得开,愿意同大 家一处玩玩儿,别人正是求之不得呢。只不过她自己心里也明白,终究是玩 玩而已,当不得真的。秋兰听了还叹了口气,说:这样的女人。
下午谭哲明回到家里惊讶地发现秋兰穿了一身漂亮的以前没见过的新旗 袍,头发也重新梳过,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谭哲明说:怎么了这是?要出 门么。
秋兰不说话,只走过来死死抱住老谭。
老谭说:干吗啊,大白天的。
秋兰说:别离开我。
老谭却不答话。
秋兰说:说话啊,答应我别离开我。
老谭胡乱应了一声就伸手推秋兰,说:我饿了,家里有什么吃的没有?
秋兰说:有有,我这就给你弄去。说着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就去厨房烧 水。老谭看着秋兰的背影心里一阵怅然,女人的直觉,女人这东西。
之后的一个月秋兰总做老谭和沈氏在一起的梦,有时候是她在他俩身边, 有时候是她不在,是她的心在他俩身边,眼瞅着他们卿卿我我。
每次醒来秋兰都要大哭一场,彷佛那梦是真的。
再过了一阵,秋兰就不再做这梦了,有时候整个白天她都在想梦里的事 情,就是这样,也再也没有梦见过沈氏。这样过了一年,旧历年的新年的时 候,秋兰夫妇到谭家去拜年,正巧堂哥堂嫂也在,大家坐在一起聊天,聊着 聊着,不知怎么就说起了沈氏。堂嫂一脸感慨,低声说:现在说这个总不大 吉利,可是你们知道么,那次Party 之后沈氏就走了,说起来也奇怪,并没 有服药也不像是自杀,早晨家里的佣人来看时,身体已经僵硬了,究竟是什 么原因谁也说不清楚。
秋兰听了一愣,余光感到谭哲明的脸色也变了。
回家之后秋兰翻出自己的日记,发现做第一个谭哲明和沈氏在一起的梦 时,正是沈氏死的那天。秋兰胡乱地把日记本翻得哗啦哗啦响,一页页向后 翻去,直到她再也不做这种梦的时候。
然后秋兰捧着日记本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只觉得一阵阵寒意涌上 心头。她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脑海里一片混乱,在混乱中她隐约想起来, 最后一次做这种梦,正是沈氏死去的第四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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