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五十岁的时候，马伟的眉毛就没剩几根了，早上起来对着镜子梳已经不那么茂密的头发的时候，顺便用老婆的眉笔在眉毛上轻轻画了几道。上午秘书来给他送文件，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眉毛愣了一下，又不敢笑，低头汇报完工作就走了，关门的时候终于从门缝里传来憋不住的笑声。马伟很烦躁，现在的年轻人一点儿礼貌也没有，不懂得基本的尊重。因又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镜子，看眉毛是不是画得那么显眼。

    芝华快中午的时候来给马伟送集团的简报。简报放在了桌子上，芝华还不肯马上走，在桌子边站着，又像站不稳似的，靠着一点儿桌沿。马伟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有事儿？”芝华低头想要说什么又不说，再想说的时候，一看马伟的眉毛，先笑了：“你的……”“眉毛”两个字没说出来，发现马伟脸色不对，就改口说：“….午饭在哪吃？”马伟说：“和翟总约好了一起吃。”看到芝华颇有些失望的样子，语气又缓和了一点儿：“晚上应该没事儿，到时候我通知你。”

    芝华带上门走出了马伟的办公室——连约会都要“通知”，真是当领导当惯了。

    到六十岁该退休的时候，马伟还是又坚持干了两年，在集团的一个大厦里当总经理，集团领导每每说起来，都说他是“临危受命”。其实他对于管理大厦一窍不通，他做事往往凭着一股子气势，会不会做不要紧，气势最重要。这个时候，他已经和芝华结婚五年了。

    退休的日子一到，集团领导没有再挽留他，话却说得很热情，希望他常回来指导工作。马伟知道人走茶凉，但不知道凉得这样快，之前他也做了一些准备，把亲戚和朋友家的孩子能安排的全安排了。退休的前一年，他还把老邻居的闺女安排到他所在大厦的财务部，那个姑娘生了孩子之后在家呆了三年了，知道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兴奋得几天没睡好，一早就按照马伟说的时间去上班。可是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女孩儿等到八点五十分，才有一个戴眼镜的姑娘懒洋洋地来开门，见了她，很诧异。马伟后来训斥女孩儿说：“这里和别处不同。你怎么这么大了什么都不明白？！”女孩儿站在那里无所适从，一度担心桌子上的物品会飞到自个儿身上、脸上。从此以后，严厉的训斥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伴随着女孩儿，直到马伟退休。

退休后的头一年，马伟尽量不让自己在家里闲呆着，他去各处旅游。春节也安排了去越南。芝华知道他心里是怕，怕守在家里没有人像从前那样登门拜年。芝华怪他在职时对下属太严苛，一点儿不留后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马伟约老邻居和他家的姑娘一起吃晚饭，由他做东。女孩儿有点儿受宠若惊似的，吃饭时也不多说话，老邻居倒一直问他的身体，很关切地，同时对于帮助女儿找到工作表示感谢，还给他带了一件价值不菲的礼物。马伟觉得之前的感觉又有一点儿回到身上了，他说起工作时的种种，眉飞色舞的。结账时马伟略一踌躇，老邻居便赶着去付了帐。大概为了表明心迹，马伟说：“银行卡、工资卡都在她手里管着。”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老邻居有点儿不忍心直视他，只拼命点头表示很理解。走出餐厅，来到停车场，马伟的车还是很上档次的，因又说了一会儿车。分别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老邻居带着女儿站在路边向他挥手，等着他开车先离开。马伟启动了汽车，朝着家的方向开去，那是一个他选择的家，可是芝华到底和从前不一样了。

    2016年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