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勇来北京第一个找的人自然是万依。两个人在大学里没成情侣，有两层原因，一个是殷勇长得太丑了，另一个是殷勇的家里太穷了，一年到头就是那一身蓝布衣服。万依自觉并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可是依然受不了世俗的压力，但她内心里被殷勇的才气吸引，殷勇写给她的诗，她都完好无损地保留着，私下给了一些没见过殷勇的人看，看过的人无不被诗里透出的情感所感动和吸引，也许还有些嫉妒。

   如今殷勇大变样了，戴上了一副金边眼镜，使得三角眼不那么明显，名牌服饰衬得身量也不那么瘦小。他和万依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仿佛他是这里的常客。万依对他的做派不知道是喜欢还是厌恶。殷勇像从前那些老式的男人一样，觉得要俘获一个女人的芳心，就得给她们买东西，带她们到她们喜欢的豪华地方消费——这些大概没有女人会不喜欢，可是万依总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不自然，并且这种一眼能看到底的老套做法实在引不起万依的兴趣。女人们对于不喜欢的男人总有着你所想像不到的苛刻，她一面享受着礼物，一面鄙夷男人的土气。

    礼物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殷勇觉得万依也该有所表示了。这正是万依所痛恨的，殷勇不再满足于拉拉小手搂搂小腰——可是这些从前在学校里都是他可望不可及的。万依以为他对她的爱应该是听话的爱，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爱。她没有陷入疯狂，完全是看在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的面子上，她犹豫地敷衍着，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

    有一天看完电影已经很晚了，殷勇接了一个电话，挂断之后说是他弟弟出事了，要赶去看，让万依自己先回家去。纯粹是出于好奇，万依想要一起去，之前她没见过他任何的家里人。殷勇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出租车停在郊区的一片荒凉的工地旁，万依小心地让自己的金色高跟鞋绕开那些突然出现的凹凸不平的石子。在一幢破旧的临时工棚里，昏黄的灯光下，万依看到了殷勇的弟弟，和电视里的民工一模一样，一个纯粹的民工，他静静地躺在散发着汗馊味儿的灰绿色被褥上，工友说他傍晚时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所幸摔得并不厉害，没有断手断脚。殷勇囫囵看了弟弟一下，摸了他的腿和脚，一面问当时的情况，一面责备他怎么这么不小心。弟弟很不好意思似的讪笑着，偷眼瞄着万依，和工棚里其他工人一样，像见到了一个女神。有一瞬间，万依的心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五月里，殷勇的弟弟收到一张汇款单，与此同时，殷勇收到一个大包裹，里面是他送出去的礼物，还有一张白纸，本来万依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涂抹了半天，终于还是擦掉了。她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可是受不了世俗的压力。

    2016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