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先生一直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无论什么样的谈话想把他引入到稍微唯心一点儿的境地，对于他都是一种蔑视，但是谈话不因此而终止，因为说话者引起了女人们的兴趣，女人们向来对神啦鬼啦有一种特殊的偏爱，仅次于某人的隐私。于是她们围坐在说话者的四周，详细地说那人说起一次请碟仙的经历。Z先生在无知女性面前总有一种天然的傲娇，可是他也不喜欢女人们（且不说她们有知还是无知）都围到另一个男人跟前，于是他对那个正兴致勃勃讲故事的家伙提议：“现在就来玩一次请碟仙吧。”

    讲故事的人不免有点儿踌躇。他只被别人带着玩过一次这个游戏，对于能不能请来碟仙有点儿没把握。可是Z先生那轻蔑的气息直喷到他的脸上，加上女人们热切希望的面容，他不能不妥协。于是大家按照说话者的要求准备了圆规、笔、白纸和碟子，又关上灯，点上蜡烛，围坐在一起，把手指齐刷刷搭在碟子边沿。一开始大家总忍不住要笑，像回到童年时代似的，一群成年男女挤坐在一起，带着一些兴奋和个别人心里的小念头。蜡烛燃烧了一会儿之后，大家有点儿笑得疲倦了，就在Z先生换了一个坐姿没多久，那碟子突然动起来了，像有某种磁力在下面吸着它似的，它带着重量移动着，旋转着移动。在座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谁都不肯问第一个问题，后来大家一致决定，不问将来的事儿，只问从前发生过的，包括碟仙的身世。这个碟仙很年轻，它说它是一个女生，二十岁时出车祸死去的。女人中已经有人怕起来，硬生生从碟子边抽出自己的手指蜷缩到沙发里去了。Z先生坚持玩完了全程。

    这以后，Z先生不再是一个无神论者了，但这不表示他就是一个有神论者，更确切的描述应该是Z先生成成了一个怀疑主义者，并且这种状态让他非常满意，比他是无神论者的时候还叫他满意，他感到了一种新的愉悦，那是因为一种不确定的、未知的、神秘的东西的存在而给他带来的一种更广阔的遐想空间，同时诠释了某些非外力所能左右的事件的成因。Z先生回忆起自己从前的样子，有种被愚弄的感觉，而信和不信之间，居然只隔着一个游戏。Z先生开始不排斥各种信仰了，有一阵他像祥林嫂一样，一说起请碟仙的经历就说：“从前我真不知道。要是我早知道，世界观都改变了。”夜晚望向星空时，Z先生鄙夷起自己从前的狭隘来，这纵横交错无边际的宇宙里有如此多的未知，如果人死后真的还能有灵魂或随便叫什么的精神存在，这真是一种幸福。那天晚上送走碟仙之后，一群男女坐在地板上发呆，Z先生打破沉默笑着说：“咱们当中第一个死的人，要是有灵魂，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啊！”——这笑话一点儿没让人发笑，只在同伴们的后背沁出一丝冷汗。

    2016年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