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路南下，眼见得风景渐渐亮丽起来，没等苏珊小姐把下铺坐热，就有一个约摸五十岁出头的妇人热情地问她：“你在下铺啊？我俩人换一换好吧，我在中铺头晕，岁数大了。”这样说着，一只手扶着头，另一只手随意地把包放在了下铺上。苏珊小姐最怕在旅途上被陌生人缠住，因此匆忙地答应了，立刻便把自个儿的东西往中铺挪。那妇人见状喜笑颜开，快手快脚帮着苏珊小姐拿东西，一面说：“真是要谢谢你，下铺和中铺差十几块钱，等下我拿给你。”苏珊小姐客气道：“不用，没事儿。”妇人脸上的皱纹更加舒展了，一屁股在下铺坐定，说：“一上车我就看出你姑娘心肠好，人又长得这么漂亮！你在哪里工作呀？”苏珊小姐对于陌生人的问话模式有天生的防御能力，因此并不答话，径直爬到中铺上去趴着看书。

    妇人的对面是一对年轻的带着两个孩子的夫妻，大男孩儿八、九岁，女孩儿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自打上了车来，两个人就一直你打我一下，我踹你一下地闹着，孩子的妈妈长着牛一样的大眼睛，此时只把眼睛朝两个孩子严厉地望着。妇人把东西都放好后，舒服地靠在床铺上，对那母亲说：“你真幸福呦，一儿一女。”这样说了，又开始拉一些家常，问一些这家人的隐私，很快她就了解到，这位年轻的父母是从小地方来北京探亲的，也不是很近的亲戚，又多久没来往过，去了北京后，那家人安排他们一家住在附近的旅馆里——当然替他们出了住店的钱。可是女人因此很难过，觉得大城市里的人不够热情，说话都隔着心，这话同家里男人说了，男人心里虽也觉得别扭，但不愿意因此和女人站在一条战线上，况且男人嘛，凡事总要大度一些。于是女人有些话就憋在心里，被妇人一问，恰像打开了闸门，那水轻易地倾泻出来，不停地流淌。有一阵子妇人心不在焉起来，去看那小女孩儿身上的穿着，女孩儿上身穿了一条时兴的蕾丝边裙子，裙子下面套着一条黑色阔脚裤，也带花边，脚上穿的则是花袜子和系袢的黑布鞋，妇人暗暗摇头，这打扮大约费了女人不少心思，可看起来却那么土气。

    苏珊小姐在床上趴得脖子有点儿发酸，就爬下床想在窗边坐一下。妇人见苏珊小姐有动静，又热烈地搭讪道：“来这边坐。”说着就要来拉袖子。苏珊小姐已经预感到那汹涌的来自陌生人的询问，因此侧身让过，固执地坐到了靠走廊的车窗下。妇人扯了个空，心有不甘，又向对面的女人介绍到：“这姑娘好热心的，把下铺让给我，给她钱她也不要。”苏珊小姐突然有一种成了道德楷模的感觉，不自觉地把腰板挺直了一些，又向着车窗玻璃里看自己的仪容是否还符合模范的标准。女人的两个小孩子已经开辟了更广阔的游乐空间，迅速地从这节车厢蹿到那节车厢，每次当他们经过自己母亲面前的时候，年轻的女人都会用牛一样的眼睛狠狠瞪他们两眼，这样他们就放心地不停留地奔向下一个目的地了。

    2016年10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