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从前总是使人想到大风，刮得四处灰头土脸天昏地暗，即使有个把文人想站在柿子树下悲个秋，也还需要点特殊的动力。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不过在城市里看不到树上累累的果实和场院里晾晒的那些谷物，只能听到商店喇叭里大声放送减价购物的广告，有些隔年的衣物也被翻出来卖，倒真有大丰收的感觉。万依抄着手站在立交桥下，躲避着行走着的人流，大城市里的人就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都行色匆匆，连大城市里的狗都是一路小跑着走，赶着去办大事情。万依渐渐等得不耐烦，摸出手机看了看，又放回去，已经在路上，催也还是一样，北京的交通如今日渐拥堵，从前还有个早晚高峰时段，如今不分什么时候什么路段，一律都堵。

    一辆破旧的小车慢慢驶到万依面前，万依本来想坐进车里指挥着停到饭店去的，犹豫了一下，只冲着摇开的车窗说：“往前开，右转停到饭店门口就行。”然后万依从人行道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饭店大堂里，似乎羞于看到老同学从那样的破车里钻出来。及至要了茶，又点好了菜，万依这才有工夫点评贺子云：“你怎么跟刚从牢里放出来似的，出门也不捯饬捯饬？！”贺子云看上去的确有些疲惫，也没像往常一样夸万依漂亮，却反驳说：“你怎么还这么事儿！”万依倒笑了：“女人不都这样嘛。”又问贺子云离婚后的生活如何。这倒让这个中年男人打开了话匣子。他先说起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有多不容易，又说钱紧，这两段万依都不爱听。于是他又从怎么和妻子离婚的细节说起，说那女人怎样去他单位领导那里闹，如今他这点儿事在单位里可是尽人皆知了。

    ——“可是起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闹呢？”

    ——“捕风捉影。你们女人都擅长的。”

    但万依不信，“跟我就甭装了。”贺子云还是不愿意听这话，“本来没什么。”万依又笑：“是，一开始都没什么。”大约也是没人可说，同时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相干，贺子云最终还是把心里话都掏了出来。万依一脸惆怅，女人都是傻的。她想，自己如今很明白似的，不过是旁观者清，真换作是她，事情会两样吗？不远处服务员一遍遍往这边看，万依起身去买了单。她很久没见贺子云，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活竟然是这样，本来她特意选了这家熟悉的饭店，挑了临窗最好的位置，想着一面享受秋日的暖阳和徐徐飘下的落叶，一面回忆逝去的青春。那究竟也是一幅带点儿感伤的画面，只是比现实版的柔和许多。万依盯着贺子云显出苍老的面容，想起有一个周末他特别早就来她家找她，拿着一份煎饼果子，站在她家门口，一脸阳光——那也是一个秋天，大家约了一起骑车去香山看红叶的。

    2016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