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也许惟一让人有力气说它的原因是因为它部分的真实，可是这部分的真实也不过是作者的杜撰而已，所以谁知道呢，因为作者必须要写，他就随便抓住什么，即使是一团毛线，他也要用来织一件小毛背心。许多年以前，蕊小姐在亲戚家第一次见到了姜生，当时她并不知道这就是故事的开局，因为她自小受惯了男生的注意，所以当姜生眼睛对着她发亮时，她感觉到的只是表姐妹们的嫉妒。姜生那时候还没出名，但也已经有一、两篇学术论文引起了业内人士的关注，蕊小姐的亲戚在这方面向来敏锐，觉得结交权贵最好的方式就是联姻。这就是中国人的智慧了，像从前中华大地被各路蛮夷侵略的时候，不是一个通婚就全解决了。想法总归是好想法，可是人时常不能够支配自己的感情，现在有一个好词叫情商。情商高的人能够随意支配自己的情感，就像支配自个儿钱包里的钱；而那些情商低的人呢，钱包里只有一张欠费的信用卡。姜生从亲戚家里要去了蕊小姐的家庭住址——那会儿还没有手机呢。于是一周以后，蕊小姐收到了姜生写给她的第一封来信，从此每周一封。姜生在来信里极尽所能地表达出了他对蕊小姐的爱慕，但是他写得那么虚幻，让蕊小姐像读了一首好诗。

    后来在天气好的时候，蕊小姐也同姜生在外面见了一、两次面。这之后，她觉得继续享受读信带来的虚荣心的满足就足够了，不必再相见。这不过是蕊小姐诸多情感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可是这一次的对象是从没恋爱过的姜生。姜生感受到失恋的痛苦，并不断把这痛苦放大，他回忆起小时候被家里人冤枉后，母亲把他搂在怀里安抚他的情景，可是如今除了蕊小姐他不想见任何人。他要她把从前写给她的那些信寄还，可是蕊小姐没有把信寄来。这让他又生出一些希望，于是他继续不断地写信给她，有些文字像是写给他自己看的，完全是一些生活琐事的记录，他要她知道他的日常起居他的工作他的交往他的全部，似乎只有这样他的生活才有意义。这件事持续了好几年的时间。有一阵蕊小姐差点儿被感动了，因为这是迄今为止她的情人中最执著最有地位的一个。对了，姜生在不断给蕊小姐写情书的这几年里，慢慢出名了，他的学术论文得到了国际上的认可，上门提亲的人也日渐增多。姜生有时候把和一些女性相见的场景附在写给蕊小姐的情书中，但是很快，他从朋友那里知道，蕊小姐结婚了。这是所有美好故事的黑暗终局。姜生感觉遭到了背叛。蕊小姐适时地把姜生这几年写给她的信寄了回来，一封都不少。

    姜生后来娶了一位跟他同样有地位的女性，他自己除了专业问题很少发声，一切外事活动都靠他的妻子。这位妻子尽最大所能表现出他们夫妇是如何相互爱慕如何相互理解如何相互扶持的，几十年如一日，一时传为佳话。只是姜生年纪大了之后，突然写了为数不多的几篇与专业完全无关的小品文，其中一篇最为著名的叫《冬夜》，讲述了一个年轻男子在寒冷冬夜的一次偶遇，那里有一个店家的女儿，清纯美丽善解人意，这女孩儿在小说的前半部里几乎是所有男人心中女神的化身，可是后来男主人公因为一点儿小误会而没能和这女孩儿发展下去，在故事的结尾处，女孩儿很伤心。大约因为姜生的专业过于深奥，所以这篇小品文倒流传甚广，也有好事者要对号入座。不过这一点儿也没影响姜生和他妻子对外所表现出的相亲相爱，也许像张爱玲所说，一个男人的一生中，至少会拥有两朵玫瑰，一朵是白的，一朵是红的。如今这朵红的娶在了身边，白的呢，是美满生活中的一点儿小遗憾，只为调味用的，千万别去担心。

    2016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