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歪歪扭扭向山下开去，万依心里有一百万个不乐意，从车窗的倒影里她意识到自己的面部表情过于僵硬，就把嘴角牵了牵，但车窗太模糊看不清楚，于是又转头看驾驶座旁的后视镜，可是余光里映出的却是男人和副驾调笑的嘴脸。副驾驶上坐着的这个小妞是万依最早在网上认识的，说起来也有十年之久了，断断续续在聚会上有过来往，她是那种典型的外向型女孩儿，喜欢开玩笑，不论和男人还是和女人。万依自个儿是个慢热的内向人，大概是互补，内心里喜欢这种热情豪爽的性格，她男人是这样的人，这女孩也是。

    在《圣经》里，骄傲与嫉妒是人类最先犯的两样罪。该隐因为嫉妒杀了他的兄弟亚伯。在莎翁笔下，奥赛罗因为嫉妒杀死了自己的妻子。这可怕的嫉妒心。万依第一个嫉妒的对象是“别人家的孩子”，那时她跟着父亲去参加同事的婚礼，同事的老婆特别喜欢小孩儿，把孩子们聚拢来，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唱歌。每一个小朋友都兴高采烈地唱了，然而轮到万依这里的时候却卡壳了，她捏着衣角低头站在那里，憋红了脸也唱不出来，倒是一个劲往后躲。她父亲无奈之下说了一句万依至今想起来仍记忆犹新的话：“这孩子没出息。”这句话像一道魔咒，笼罩了万依的整个儿童时代。从那时起，她一下子胆小起来，不敢举手发言，不敢在众人面前表演，不敢一个人买东西，不敢一个人出门。她每一次的不敢，都增加一次对自我的否定，这种否定一遍遍被验证，像皮鞋一次次踩过松软的泥土，直到把它踩实。

    青春期的时候本来事情可以来一次逆转，那时万依同时被两个男生喜欢着。可是没容她陶醉多久，就发现这两个男生还同时倾慕另外一个女生。万依一下子丧失了斗志，她像一个溺水的人，仓促地对第一个向她表白的男生就范了。更让她后悔的是，这个男生却因此对那个没有得到手的女生更神往了。

车子猛地打把转弯，万依被吓了一跳，耳边传来女网友的大笑声：“太刺激了！”于是这刺激又来了一次。万依紧紧拉着车扶手的手里攥出了汗，同时心里生出深深的无力感。走向饭店吃饭时，她轻轻扯了一下男人的衣袖，小声说：“你对她有点儿太热情了吧！”然而旋转门把她的声音远远抛在了后面，因为男人快步赶上女网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彼时万依脑海里猛然升起一幅图画，竟然是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她变身其中的一个侍女，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连她自己也怕起自己来，觉得自己的存在影响了别人的欢愉。萨特说得对，他人即地狱，若是没有这些别人家的小妞，万依会活得很好很幸福。那一刻，万依的心里，是真的动了杀机的。

    2016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