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从别人的眼睛里了解到自己，她已经上初中了。那一天，南风和几个同学一起来她家玩儿，别人并没说什么，只有南风去了一趟厨房洗手，她跟过去准备告诉他肥皂的位置，却正看到南风对着厨房暖气上腻着的油污撇嘴。其实在同学们到家里来之前，她还专门用墩布拖过一遍地，水泥地吸水很快，她喜欢闻暖气把地面上的水蒸干的味道，一点儿土土的味道。另外，她还擦了桌子，收拾了写字台，那是她爸爸的专用书桌，那上面总堆着很多的书，还有一些上面写了些字的小纸片。她不知道她爸爸为什么不能把这些东西统一记在一个本子上，直到若干年后，她发现她老公的桌子上也东一张西一张到处是纸片时，才从疑惑变为无奈。当年她总是一股脑地把爸爸的纸片和书塞进写字台下面的柜子里，那写字台只有一边下面有柜子，当时叫“一头沉”，结果她爸爸每次回来都很郁闷地东翻西找，很快又把桌子铺满了。这是一个相互较量的过程，第二天她写完作业，还是会孜孜不倦地帮着她爸爸收拾书桌。她自己是在旁边的一台缝纫机上写作业的，缝纫机没有抽屉和小柜，她的书本只能摆在台面上。可是每次写完作业，她都会预先把明天的书本放进书包，暂时不用的插进她的小书架。可是缝纫机毕竟不那么平整，上面一年到头盖着一块天蓝色的桌布。她喜欢爸爸的书桌，喜欢看到那书桌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那时候周围的人家都差不多，谁家也都是那个样，她的家算是中等人家，这是她自己在比较中得出的结论。

    南风是初二的时候转到她们班来的，一来就引起巨大的轰动，据说是校长亲自把这孩子送到她们教室里的，大约还对班主任叮嘱了一些话。总之，平时总板着脸很严厉的胖胖班主任从来对南风说话都很温柔，脸上堆出来的笑纹任谁看了都心悸，只有南风很从容，他和谁说话都是一副激昂的样子，像随时要上战场。当然，南风的父亲是部队里某个大官，有去过他家的男生回来描绘，南风的家很大，门口有警卫，家里有保姆。那个男生没说的是，他对着警卫叫“叔叔”，让南风好一顿嘲笑。 从南风的眼里，她看出了一丝鄙视，而此前，南风曾明确对她示好，当然也许表演的成分更多一些，他说他的父母希望他将来娶大校的女儿，因为两家父母要好。他说的倒未必全是编的，因为那个女孩儿就在隔壁班，她从前没注意过，听南风说了之后，上早操时留心瞟过去，看到一个相貌虽然一般，却天然带有一股军人气息的女孩儿，站得十分挺拔。从前的天像被捅开了一个口子，原来小说里写的那些故事在周围时刻上演着。那天的晚些时候，她的父母回到家里，看到他们的女儿正在奋力擦着厨房暖气上的油污，一头的汗水。

    2017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