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天气，即使坐在家里喝茶，心情也不能完全舒展，她怀疑是不是老天爷把这里遗忘了，或者老天爷安心要惩罚在这一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让他们终日不见蓝天，并且连呼吸新鲜空气的权利也剥夺了。不过并非人人都因此不开心，大街上还有不戴口罩的人，就像有人在这种天气里照常抽烟一样，觉得这是“小题大做”。她开始觉得嗓子不舒服，继而传染到肺，每时每刻她都在想着逃离，然而没有勇气，因为孩子还得在这里上学，家人和朋友也都在这里。有多少人希望孩子能在北京上学，在皇城根底下。可是一想到孩子和她一样在吸这黑污的空气，心里就像针扎一样难受。舆论的风向渐渐变了，从前那些声讨的声音小了，好像大家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对雾霾越来越习惯，这种习惯，比雾霾本身还让她怕。这真是一群安安静静的青蛙，乖乖地躺在温水里，等着温度一点点升高——她自己也是其中一员。除了使自己和家人的口罩不断升级，她还做过什么努力？！

    这算是世界末日么？！

    从前她嘲笑过朋友们对于世界末日的恐惧，一群人围坐在桌子旁，美味的食物也不能解除对未来的恐慌，那时候她很淡定，反正要死大家一起死，也就不怕了。如今世界末日真的来了，然而并非同时离开，而是一个一个的，按照先后顺序，像排队进入毒气室的人，那后进去的，还安心在帮之前的添煤。原来这一群人是这么能忍，假如屠刀立即落下来，都不会有丝毫的反抗，只是怯懦地等待着出现一个奇迹，出现一个救世英雄——英雄到底也没有现身，几十万人都白死了。前仆后继。

    她无限怀念那些有蓝天的日子，完全忘记了之前在那样的日子里，她也是焦虑的。总是有无数的事情来填补这项空白，小时候她害怕考试，如今孩子要考试了，她比自己考还怕得厉害，仿佛空有一身武艺无从施展似的。后来对工作的担心，对情感的担心，对家庭的担心，对未来不确定的担心接踵而来。《庄子.列御寇》里说：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她也想放弃这些焦虑，吃饱了四处闲逛，像没有被固定住的小船。如今固定住她的，是家人，对家人健康的担心甚至多过对她自己的。 除了逃离，她想不出有别的解决办法。可是逃离，代价无限大。

    从世界各地到祖国边陲，她逐一查看那些有可能居留的地方，查看那里的风土人情，那里的物价水平，那里的文明程度，那里的房价。房价是个关键要素。有时候看着看着，脑子里就生出住在那里的臆想来，连鼻子似乎都感受到那里潮湿清新的空气，可是好像卖火柴小女孩手中的火柴，火柴灭了，眼前的一切也跟着幻灭了——这一年冬季，雾霾是最重的伤。

    2017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