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北京的人还很少，西直门桥也没修起来，就在如今桥东南边的商业街上，有一家临街的书店。书店的主人是个当地的破落户，不过仗着有几分人脉，开了这家小店，本人没有文化，却想装出个文化人的模样，又想多赚钱，弄得书店不三不四的，没几年就倒闭了——这是后话。万依当初曾在这里当过小售货员，那是寒假里勤工俭学，不过图这里离家近。和万依一同工作的，还有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一点儿的姓黄，眉毛总是拔得细细的，向上挑着，眼睛也是细细的，一头的大卷发，万依刚来的时候，书店老板让她关照着点儿万依。万依便像一只新到主人家的小狗，亦步亦趋地跟着黄姐。另一个女人是收款员，年纪略大一些，长得有一种凌厉的美，让万依不敢接近，她也从不同万依说话，偶尔和黄姐说起万依，只用代词“她”。有一天万依在书店里看到一本喜欢的书，就站定看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收款员对黄姐说：“她干吗呢？”黄姐看了万依一眼，没说话。但是下班时候，店老板半认真地拍着万依的肩膀说：“上班时间不能看书哦。”万依吃了一惊，觉出那手上的份量来。

    差不多每天中午午饭到下午三点钟之前店主人都不在，有时候是和朋友在对面聊天，有时候是去出版社进书，那时候，就是黄姐和收款员聊天的时间了。万依再不敢看书，只在柜台里规规矩矩站着，眼睛盯着进店的客人，耳朵听她俩说话，左不过是些用的什么化妆品之类的。收款员的睫毛很长，黄姐用了睫毛膏才将将能跟她有一拼。有时会说到各自的男人，黄姐的老公是个警察，黄姐说周末那人用手铐把她铐住扔到床上，说的时候皱着眉头。她总是管老公叫“那人”。“那人昨天又回来晚了。”“那人去执行任务了。”收款员听黄姐说这些时，眼睛并不看她，有时候看自己的指甲，有时候看店里的客人，只偶尔瞟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模样。黄姐对于收款员的生活似乎非常好奇，有一次问起头天晚上来接她的是不是她的老公，收款员说是，便不再往下说。某次理货时，黄姐紧挨着万依：“看她那么漂亮，她们家那位可是又矮又黑。”可是收款员家里那位是做生意的，据说收入很可观，至少看上去是这样，收款员上下班都是打车，身上的衣着也不一般。“那为什么还在这里干？”万依不明白。黄姐一脸漠然：“在家无聊呗。”收款员的男人似乎很少在家，一旦回来，总是带收款员去一些大场所，偶尔会讲给黄姐听。那男人不在家时，收款员也不闲着，去逛街，去看电影，去K歌。那时候去歌厅还是个新鲜事儿。

    在书店干了一个月，万依听了一肚子的故事。临走时，店老板依依不舍地拉着万依的手不放，希望她下个假期还来，末了，又说：“我不在的时候，她们都还规矩吧？！”

    2017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