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年冬天我们这栋楼里吊死的第二个人。第一个人就住在我家对面，门对门，出来的时候很少，都由他妈妈带着，叫他“小弟”。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缘由，但是看到他就莫名的怕，把身体贴向墙壁，让他和他的妈妈先走。他的妈妈是医务室的大夫，也像所有医生一样，总是板着一张白脸。看到我贴墙站着，他妈妈总是催促他：“快走小弟。”他不看我，即使我低着头也知道他没有看我。他死了以后，故事才慢慢浮出水面。小弟还有一个姐姐，唐山大地震的时候死的，他妈妈选择了救他，或者说，在生死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先拉出了他。小弟和姐姐感情很好。从此后他落下了后遗症，要靠药物维持。他妈妈几十年如一日地按时给他吃药，觉得他的症状渐渐轻了，便开始慢慢给他减药。起初一切都还稳定，可是某一天夜晚，小弟突然发病，拿了一把水果刀刺向他的母亲，仿佛刺破的是许久以前压在他姐姐身上的那道房梁。

    清醒了以后。小弟把自己吊在了窗边。后来，我常带着一群比我还小的孩子跑到楼边，指着那扇窗户告诉他们：“喏，吊死鬼就在那里。”太阳白花花的照着窗户玻璃，什么都看不清楚，大家仔细分辨了一下便无耐心，疯跑着去做别的游戏。我也丧失了领导地位，跟着在后面跑起来。

    第二个吊死的人正住在小弟的楼下，也是一个妈妈的儿子。我们背地里叫他肖大，因为他是家里的老大，老二我们当面叫肖二哥，背后叫肖二。肖二比肖大长得英俊，性格也外向，常逗我们玩，不像肖大那样不爱说话。但我心里对肖大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因为有一年过节的时候，他曾经拿了一大捧糖给正在门口玩的我们，给我的最多。当时我的手拿不下了，他便微笑着用眼睛看我的衣兜，于是我急急忙忙把糖揣进兜里，然后又伸出手来接，触到了肖大的手指——他的手很温暖。

    听到肖大吊死的消息时，我们正在吃晚饭，我爸妈被叫去帮忙，可能是要帮着把尸体弄下来。肖大也是吊在窗边，不过是在房间的另一侧，和小弟相反的方向。我爸妈出门前叮嘱我在家老老实实呆着，不许出去乱跑，更不许到楼下来看，还把门反锁上了。大人们总是这样，一点儿小事就神经兮兮的。我匆匆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后，就跑到窗户边，打开窗户探头向外看，外面乱哄哄的站着几个人，后来又来了一辆车，有人抬着肖大出来，他身上盖着一块花布单子，大约是临时找的。我为没能看到肖大最后一眼而遗憾，当然日后我在小朋友面前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肖大的故事也是断断续续透露出来的，原因是肖大的妈妈和奶奶不和，于是肖大的妈妈以肖大要结婚用房子为由，把肖大的奶奶赶了出去。肖大是奶奶带大的，一向跟奶奶关系好。他送奶奶去火车站，不知道一路上说了些什么。回来后就发生了这件事。

    那年冬天，在春节喜庆的鞭炮声中，我们迎来了新的一年。

    2017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