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还没有睡醒,迷迷糊糊我喊了一声“姐姐”,然后听到一阵混乱的笑声,掺杂着浓重的口音:“二妹刚刚在喊啥子?!姐姐?!”我被他们叫做“二妹”。这是来了好几天以后我才听明白的。不光是我,二叔家的第二个女孩子也被他们叫做“二妹”,大女儿叫“大妹”。为啥不叫名字呢?!我就这么一直纳闷着。另外一件郁闷的事儿是他们相互之间都说家乡话,可是我不会说。当他们同我说话时,就会转换语调变成普通话,偶尔也会忘记,看着我迷茫的双眼,才醒悟,再用普通话重复一遍。我于是感到有一点儿小小的愧疚,如同给别人增加了麻烦一样。老家的饮食对于我来说也颇难以习惯,姑姑经常会说:“哎呀,忘了二妹不吃辣了。”又劝我:“你尝一下,只有一滴滴过辣。”我试了试姑姑所说的“一滴滴过辣”,结果喝了五杯冰水才压下去。后来我很想学说家乡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张嘴,冒出来的还是北京话。终于有一次和堂哥单独出门打车时,我对出租车司机用当地话报出了那个地址,司机并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堂哥却笑翻在地,一路上不断重复我的发音,等到了目的地,还把这事儿四处对姑姑、姐妹们说。 家乡离北京很远,每次填写籍贯时,我都有些不情愿,因为直到上小学时我才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它对我来说无疑很陌生,那些叔叔、姑姑、堂表兄妹都让我紧张,他们对我的热情里有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就像同我说话时还用普通话,转脸又用当地话交谈一样。他们的语气和目光让我感到自己完全是一个外来者,我经常会不自觉地感受到那探询的眼光和话语。同龄的堂表兄妹们都是从小一起玩大的,相互之间很熟悉,他们说起什么好吃什么好玩还有在谁家的某事,我只能在一旁听着插不上嘴。其实姐妹们待我都非常好,一起去街头吃小吃时,会特意叮嘱小贩:“她是北京来的,不吃辣。”这是我第一次到离开家这么远的地方来,所以每当听到别人说“她是北京来的”时,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家时不察觉,出了门才知道,“北京”已经成了我的标签。有一次姑父和我聊天,他说他去过北京很多次,逛过前门和王府井,还吃过全聚德的烤鸭子,说起烤鸭,姑父似乎很气愤,“那个最没得吃头!”他这样说着,还重重敲了敲旱烟杆。那个时候,我还只吃过一次烤鸭,而且不是在全聚德,而是父亲打包带回家的,当时我和姐姐已经睡了,听说有烤鸭,又从床上一骨碌翻坐起来。我那时觉得烤鸭绝对是世界上最美的美味之一——但是我没有跟姑父说。似乎大家对我和姐姐都有一些失望,因为每次带我俩出门,提到我们是从北京来的之后,他们都会补充一句:“北京人穿得好朴素哦!”然后从上到下打量我们。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姑姑们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身上的穿戴都很时尚,还有我的那些堂表兄妹,也一个赛一个的时髦,我的衣着同她们比起来,大约只能用“寒酸”两字来形容。头一次,我为自己的衣服难过起来。 第二次回老家的时候,刻意的,我和姐姐都穿了新衣服。那已经又过去了好几年,可是在介绍过我们之后,他们还是会说:“北京人不讲穿着。”我是一个很容易气馁的人,所以后来再回老家,我也就破罐破摔地胡乱穿了。 工作了之后,很少再去老家。那个家乡对于我来说,似乎只是父亲的老家。前两天去泡温泉,突然听到旁边一个熟悉的口音,我情不自禁说出家乡的地名,那人以为碰到老乡,可是我一下子觉得尴尬起来,说那里只是我爸爸小时候生活的地方。那人于是复又转身和同伴聊起天来,我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突然间很想带着女儿一起回一次老家,让女儿也感受一下浓烈的乡音。 2017年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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