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依的嘴里，一直把董永当作是她和老公的介绍人。当然这其实是戏说，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就算没有董永，她和老公也早晚会认识。可是万依就有这样一个毛病，常替别人想得太多，她以为这样说，能让董永觉得有面子。不知道是因为董永这个名字，还是他本人的个性，使得他在这片家属区非常有名，常玩麻将的人没有不认识他家的，早先没有棋牌室，他家就是现成的麻将馆，每天都要摆上几桌，而董永的父母总有一人坐在牌桌旁，嘴里吸着烟手里摸着牌。也因为这个缘故，董永自小便打得一手好牌，这为他上学的时候泡妞提供了不少资金支持，当然，以董永的聪明才智，捞钱的门路很多，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董永花钱永远大手大脚，谁也没见过他有缺钱的时候，并且，这钱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更多的时候，不需要花钱，一样能办成事。流传得最广的段子是，某次大家去某大学礼堂看电影，在门口收票的都是大学里的学生自己，同伴都没有票，在门口挤挤挨挨地混不进去。于是董永站在查票的前面一段，伸出手对着走过来的同学说：“票。”他演得真像，看电影的学生纷纷把票交给了他，够了大家的票数，他一扭脸拿着票带领大伙进了门。而门口那几个倒霉蛋还在和查票的争执：“我们明明交过票的！”

九十年代电子行业刚兴起的时候，董永看准机会，赚了第一桶金。万依记得她当时还和老公挤住在公婆家，有一天晚饭后在门口遛弯，正碰到董永，董永便拉着他俩去看他车上新装的音响，平克.弗洛伊德的歌曲震耳欲聋，万依却只注意到这是一辆最新款的白色富康车。那是一九九六年，董永二十六岁。

此后不久便听说董永结了婚，老婆就是同一个小区的，也打麻将。说起这事儿，大家脸上洋溢不住的笑容：“牌友嘛。”又过了两年，董永生了娃，常见到董永的妈妈带着孙子在楼下阴凉地里玩。董永的妈妈年轻时是个美女，大约觉得美人还是冷一些的好，所以从来不多和人说话。如今年老色衰，倒逢人就笑，逢人就问候，家长里短个没完没了，仿佛要把头几十年里没探听到的事儿都补回来。万依也是在那个时候被老太太拉住说过几次话的，老太太每次见万依总说：“瞧瞧你们多好。”然后便说起董永老婆怎么闹腾，终于闹离了婚。老太太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并不带一丝怨恨或不满，坦白地说，万依觉得，老太太说这些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让万依再多说一点儿她自己的私生活。所以，就着老太太翻来覆去说董永家庭琐事的佐料，万依详细交代了她和老公的工作地点，收入情况，当初嫁过去有没有陪嫁，公婆有没有给红包。说起来，这个聊天过程还是挺让人愉悦的，至少万依觉得她和老太太的距离俨然近了很多，所以在后来的一次菜市场上碰到老太太时，便主动过去打招呼。彼时老太太正和一个中年女人贴身聊天，她侧目斜了万依一眼，目光里全是陌生。再后来又碰到过类似的一次情形，万依猛然醒悟，便不再招呼老太太了。

时间一下子过去了将近二十年。物是人非。

年前万依回到当初居住过的这片小区看朋友，在大门口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愣在那：董永？！董永已经是一副小老头儿的模样了，说正要去医院拿药，又说已经做了三次心脏支架手术。从别人那里，万依也听到过一些关于董永的事儿，他又结了婚，女方想要孩子，不过只能试管了，他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可是还不肯忌烟忌酒，大约在他眼里，没有什么值得发愁的事儿。朋友们说起他来总是又嫉又恨，“买了好几处房，住得过来吗？！”万依要了董永的微信号，相互告别，走出几步后，她忍不住驻足回头望去，董永一头花白的寸头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异样的光来。

2017年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