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一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连我自个儿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变得这么灰暗的，总是一点一点变化而成的吧，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已经灰暗得不像话了。那个时候，我整个人像被泥浆裹住了一样，闷在里面透不过气来，人们看我的眼光都怪怪的——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其实大家压根没注意到我的存在。为了证实这一想法，有一天我特意在头顶上编了几个极细的小辫，把它们聚拢梳在一起，远远看上去像戴着一顶王冠。我就这么在大街上走着，像渔夫从海里捞出来的那个魔鬼一样发下誓言：第一个评论我头发的人将会成为我的恩人，我会为他无条件的付出。

    整整一天，无论我怎么在大家面前走来走去，帮他们端茶倒水，都没有人对我的头发说上一个字，哪怕只是多看我一眼呢。我猜我在他们眼里已经成了和书本、茶杯、花瓶一样的物件，大家对此都熟视无睹了——这真令人不敢相信，而在此之前我的确当过一阵子花瓶，真人花瓶。有个大人物曾经对我表现出一些非比寻常的青睐，在我自己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这件事儿的时候，周围的熟人们已经替我做出了判断，他们突然对我热络起来，手把手地教给我一些我认为完全不需要的知识，还喂给我很多美食。可惜我当初并没有看出他们口蜜腹剑的本心，只顾着惊诧和欢喜。欢喜是一道魔障，它挡住了我的视线，任凭那些人把涂满巧克力酱的面包片塞进我嘴里。可是大人物们的热情总是像秋风一样飞快掠过不留痕迹，那话怎么说来的：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第二个星期我在路上走的时候，又发下誓言：在这个星期里，第一个评论我头发的人将会成为我的朋友，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他。发下这个誓言的同时，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是成年女人们常有的感觉。当你盼望某事时，它总是会往相反方向发展。然后是第三个星期，第四个星期......我感觉到小辫贴在我的头上越来越粘。于是我学着瓶子里魔鬼的样子发下最后一个毒誓：在这个星期里，第一个评论我头发的人将会成为我的仇人。没有信仰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儿，让人轻易就发出这样决绝的誓言，而我清楚的知道，它马上就会实现，瞧，那个倒霉蛋如今正踏着高跟鞋轻盈地朝着我走过来，脸上带着戏谑的微笑：“你头上那一团黑是什么？！”我冷静地摸了一下脑袋上那些黏糊糊的发辫，“只是辫子而已。”没有信仰的人做起坏事来也没有底线。高跟鞋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我，也没像渔夫那样求饶。而我自己呢，知道的故事足够多，不会重新钻回到瓶子里的。如今这辫子完成了它的任务，可以解开了，这样做有点儿狠，可是对于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你能怎么办呢？！我披散着头发在街上碰到一个熟人，她和我擦肩而过时突然停下说：“你的辫子呢？！”

    2017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