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有一个怪脾气，就是每当事情有一个好的开端的时候，反而更加担心，直到这件事情真正完成了，心才能放下来。假如是现在，可以用无常来解释，大约我太知道这东西了，所以怕高兴得早了，把它勾引了来。这个毛病并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细想起来，也许跟从前的几桩旧事有关。

    很多年前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有过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当时为了显示我们之间的好，曾经趁我姥姥不在家的时候，在她老人家摆放的佛龛前燃了三支香，对着观音菩萨磕了三个头，表达了我们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决心。这以后，我们三个在学校里总在一处，课间在一起，放学在一起，周末在一起，三个人中，方燕和我的家离得近些，两家的大人又都是散养派，所以我和方燕常常互换着在她家或我家吃饭，互换着穿衣服，就差晚上也睡在一起了。那时候方燕常常对我说起对她家庭的不满，她是工人家庭，父母是建筑工人，每日倒也督促她学习，可是她妈连她这小学的功课都辅导不了，家里孩子又多，根本顾不过来，方燕把她的苦恼一部分倒给我，另一部分写进了日记里。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她的日记，发现她很嫉妒我的家庭，这让我小小的吃了一惊，想到自己太过粗心，很多时候没有顾及朋友的感受。那天我跟方燕聊了很长时间，多半是忏悔。方燕倒笑着不让我说，她说她就是那么一写，让我千万别往心里去，她们都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假如我变得细心起来，她们还会觉得不适应。总之那天晚上我是带着惭愧的心情入睡的，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这件事就变得不那么真实，再看到方燕和朋友与往常一样的笑脸，我的惭愧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这样大约又过了半年，有一个礼拜天的上午，家里来了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同我一道搭积木。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我妈去开了门，回来对我说：“方燕来了，她叫你出去。”我一面咕哝着：“她怎么不进来？！”，一面走出门去。方燕站在门口侧对着我，阴沉着脸，递给我一封信。我问：“怎么啦？”她也不说话，只让我看信。我莫名其妙地打开信一看，竟然是一封用红笔写的绝交信，这下子我可懵了，拉着她问为什么，她却不答话，把我看过的信劈手抢了过去，登登登地大步离开了。我想追上去，可是家里还有客人。第二天上学，我第一时间跑去找方燕，她却不理我，不仅如此，连另一个朋友也不理我了，不管我用什么方法百般询问，她俩只说：“她自己知道原因。”我对她们围追堵截了一个多星期，可是没用。我被孤立了。那是六年级的下半学期，学习正紧，我心里虽然无比难过，但想着这一定是个误会，等到毕业考试结束，一切都会解释清楚。就这样，我同她们两个人度过了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却相互不说话的半年。

    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也许是时间过去得太久，也许是自尊心作怪，我想，这半年没有她俩我不是也一样过来了吗。为什么她们不能来找我好好说说呢。各种想法纠结在一起，我终于没有再去找她俩。后来得知，刚上中学不久，方燕一家就搬走了。另一个朋友上了和我不同的中学，再也没见过面。

    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和班里一个男生谈朋友，两个人好得如胶似漆，早上他要从他家经过学校来到我家，找我一起上学，放了学也是先送我回家他再回去，等各自吃完了晚饭，又约着一起去学校的自习教室学习。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就不理我了，我跑去问他，他的回答和当年方燕的回答如出一辙：你自己知道原因。听了这话，我当时真的笑了，也不再追问，就昏昏沉沉回了家。和这个男生的恋爱从此终止。

    工作之后，和几个同事颇合得来，常在下班后一起聚会，里面有一个男同事，从前总爱拿我打趣的，突然某一天也冷若冰霜了。而我，当然没有追上去问原因，老话怎么说来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谁谁吧。大约就是这些旧事，养成了我对很多事不问究竟的脾气，朋友对此很反对，她说，“要是我就一定要问出来，假如是我错了，我以后必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望着她一笑，说：“你是个认真的人。”

    2017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