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鼎盛的那几年，万依常同人一起去闲逛，每次都说不买不买，可是看着看着，就会有一、两件入眼的东西。有一次她看到了一套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虽不是脂评本，但在坊间口碑也相当不错，万依早听说过，这次一见，自然爱不释手。那日正是晌午时分，摊主不在，大约吃饭去了，整个旧书摊上弥漫着一股盒饭的味道。万依小心翼翼把这套装在玻璃纸里的旧书拿出来翻看了一下，内里并没有残破，天然散发着一股年代感，不知道摊主是从哪里搜罗来的。就在万依捧着书出神的时候，一个穿着半旧蓝色夹克的男人慢慢走过来，坐进了那堆旧书里，同时给万依报出了一个高价。万依知道，她虽然做出尽力想把书往玻璃纸里放的姿态，摊主还是一眼看出了万依的志在必得——每次都是这样，万依在出发前就提醒过自己，就算看到喜欢的东西，也要不动声色，可是每次都没有成功。

    随着潘家园的改扩建，可看的东西倒少了，万依常常急速地从一条过道走到另一条过道，看着满眼批量的玉石、钟表、瓷器、手串，心想，这里真成了批发市场了，旧货日渐减少，新货日渐增多，连万依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得出来。不过买家倒也成倍增多，其中还有不少外国人。有一次万依看到一个可爱的洋娃娃正跌坐在婴儿车里，瞪着一对迷茫的蓝眼睛吃手指头，几乎要连整个拳头都塞进嘴里。万依小时候在商店橱窗里见过这样的洋娃娃，穿着漂亮的白色纱裙，眼珠会一开一合，带着昂贵的价签。从洋娃娃身边走过时，万依忍不住站定了看那娃娃，冲娃娃笑，却不防娃娃的母亲——一个年纪略长的白种女人倨傲地朝万依挥手，示意她不要逗娃娃，然后就继续同摊主讲价去了。万依怅然离开了洋娃娃，像当初离开商店的橱窗一样。

    又一次，万依看中了一条手串，摊主热情地招呼每一个人，拿出更多的货色由大家选，她每拿出一件新货，就有一双手去抢，即使不要，也要在自个儿的手里攥那么一会儿。万依等着那些手把新货攥出了汗，扔在了摊位上，再去看。女摊主在一旁兴奋地看着大家抢货，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前面两颗过大的门牙，不知怎么的，万依脑海里突然冒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两句来，也许是因为这牙齿看上去过于锋利，像是个纯肉食动物的牙齿。万依买下手串离开后很久，还想着那两颗牙，它们像动画片里的画面一样，闪过一道寒光。后来慢慢的，万依去潘家园的次数就少了，看到那些做旧的器物，和看到翻新的胡同、四合院一样让她有一种没落的感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能了解的惆怅，无数次地从脚底升上来，掩映在暮光之中。

    2017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