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忘了因为有什么事儿，我寄住在南方一座小城市的亲戚家。从前在北方住惯了，初到南方的新奇很快就消磨殆尽，对于接连不断的阴雨霏霏很是反感，一是晾晒的衣服总是不干，二是逛一圈街回来，必定带回一脚的泥泞，于是有一段时间简直不出门，一天到晚宅在家里看书打发时间。书看烦了的时候，就在逼仄的小房间里来回踱步，活像困在笼子的小动物。有一天踱到窗口的时候，看到对面房间里有一个小脸肮脏的小女孩儿正朝我望着，和我目光相撞，倒羞涩起来，低下了头。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我朝她笑了笑，她也抿嘴一笑，转身跑掉了。从那以后，我开始注意起这个小窗口来，根据我不定时的观察来看，这是一个四口之家，一对夫妇带两个孩子，大的孩子是那个小姑娘，还有一个小些的男孩子，脸还要脏些。这一家的女人负责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男人白天很早就去上班，晚饭时间才回来，这在这个节奏缓慢的小城市里并不多见，我猜那个男人一定打了两份工。

    从我的窗口朝他们家望过去，正看到的是一张双人床，床边的墙壁上挂着的不是夫妻俩的结婚照或全家福，而是一张圣母玛利亚抱着耶稣的像。那是一张很旧的图片，玛利亚和耶稣双双闭着双眼，头靠着头依偎在一起，神态安详。有一天天空偶尔的晴朗起来，我从外面转了了一圈回来，买了一大袋子的方便面拎回来，正碰见小姑娘带着她弟弟在门口坐着。我想起房间里还有几块巧克力，就招呼小姑娘到屋里来。小姑娘仍是一副羞涩的表情，站在门口张望，却不进屋。我把巧克力给了她和她弟弟一人一块后，便像通常这种情况下大人碰到小孩子时一样，问起她几岁，弟弟几岁，有没有上学等等这样一些庸常的话来。小姑娘回答说她八岁了，弟弟四岁，还没有上学。本来我只是随口问问，她一说还没上学，倒叫我惊诧了，在我的印象中，南方的城市上学更早些，有的孩子五岁就已经上学了，因此少不得问得详细些。小姑娘说他们的老家不在这里，所以这里的学校不收她，从前她在老家的学校里上过一年学的，所以很认得些字。小姑娘和我对话时，我盯着她的脸看，发现她的五官长得极为清秀，只是小脸上终日脏兮兮的，显得没有精神。

    和小姑娘说过话以后，我便同她熟悉起来，那以后，她常带弟弟到我房间里来玩，玩不多会儿，她妈妈就会在外面叫她，意思是让她别打扰我。后来同她妈妈也熟了，偶尔也聊两句。只是那女人带着浓重的乡音，听她说话基本靠猜。我曾问过她，小姑娘什么时候才能上学，她的回答是女孩子上不上学无所谓，等再过两年，让小儿子上学就行了。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和弟弟正在旁边，脸上看不出表情。

    雨季过后，我离开了亲戚家，临走的时候，我把一些拿不走的东西给了对面的女人，还有一块新买的纯棉小毛巾，是特意送给小姑娘洗脸用的，她拿着这块小毛巾，跟着我送出好远。

    2017年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