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以前有一次，一家电子杂志社上登了一篇我写的小文章，那时我自己还算得业内人士，倒也不奇怪。只是随后那家杂志社的编辑立即联系我，说要一起坐坐。我还没弄清楚他们是要采访我还是干嘛，就答应了去杂志社拜访他们的要求——也许因为我喜欢那种一切未知的状态，这让我浪费过不少时间和精力，不过人生不就是拿来浪费的吗？！不管怎样，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兴冲冲打车来到二环边上一所老旧的写字楼里，那里的电梯门口立着一个“正在维修”的白色牌子，上面落了不少灰。我一边摸索着爬黑黝黝的楼梯，一边寻思着要不要给我的家人打电话留个言，告诉他们万一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办公室里，几个颜值颇高的小伙子热情地接待了我，他们的年轻程度让我吃了一惊。在最初的例行公事般的寒暄之后，小伙子们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向我抱怨，就像一群被虐待的童工一样，我看得出来，他们个个身世惨淡孤苦无依，而他们所抱怨的对象——杂志社的主编大人，在大家的抱怨就要达到高潮的时候，突然露了一面。他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看上去风尘仆仆，当然，每一个刚从一楼爬到十楼的人都有理由风尘仆仆。我猜他比小伙子们预计得回来时间要早了不少，所以带来了双重惊诧：这位主编没想到他手下的小编们带着一个陌生人在开私会；小伙子们也不希望主编看到这样一幕。给我打电话的编辑在小伙子当中大约威信最高，他迟疑了一下向主编介绍：“这是XXX。”他直接报出了我的笔名，这笔名当时在业内还算有名。可是主编大人只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下，然后便用调侃的语气对他的这群年轻属下说：“约美女作者聊天哦？！好好聊。”我敢打赌，这是那天下午我唯一一次被当做主角看待，一时心绪纷乱，还不知道是否该沉浸在“美女作者”的称号里，就又被小伙子们恨恨地抛到了居委会大妈或者社会调解员一类的角色上。先前的那个小伙子说：“现在你亲眼看到了吧，他就是这样的人！”主编刚把他办公室的门关上，大家就又叽叽喳喳起来，说这位主编大人自上任以来，总是由着性子对属下的稿子进行删改，用当下最时尚的网络语言，时尚到连这些年轻人都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的官僚作风，我暗自猜想，在小伙子们的眼里，大约给主编倒一杯茶也算官僚一种。当然，从小伙子们的抱怨中听得出来，这位主编大人对于电子行业显然是个外行，我正在考虑怎么适时地插一句嘴，这个社会里，外行指导内行的事儿很多。好在我马上发现，对于小伙子们来说，我不必开口，只要扮作一只空的垃圾桶就好了。

    下班的时候到了，那位主编大人惊讶地发现他的下属还围着那个貌不惊人的女作者说个没完，这大约让他觉得不爽，因为这些小家伙从来没有对他有过这样的聊兴，所以他咳嗽了一声说：“不早了。人家美女也该回家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又一次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我敢说，这一次“美女”这两个字已经被他的牙齿咬死了。

    若干年后我坐车经过当年这家杂志社，发现那里早已重建了一座高级写字楼，而我自打那天傍晚被一群几乎泪眼婆娑的小编们从昏暗的楼梯上送下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2017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