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概二十岁到三十岁的时候死了，印象中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我吃完了午饭正在太阳底下溜达，我的同事问了我一句话，我的回答是：“好。”然后我就死了。可是我的同事并没发现，他还继续跟我说着什么，好像是他跟他老婆家里的什么纠纷，这种事儿我平时听都不要听，可是如今我死了，生死两相隔，对于活着的人和事儿，我开始有了新的兴趣，我对同事说：“家和万事兴，不论有多大的冤情，也要听老婆的。”这是我死了以后说的话，这话深得同事的心，从那以后，他就把我这个死人引为知己了。

    从前我以为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我完全没有了束缚，不用思考，不用焦虑，不用惆怅，只要机械地重复我二十多岁前的生活就可以了。这是我同死神之间的约定。一年之前他来找过我一次，问我愿意怎么死。当时我正靠在床上喝酒，朦朦胧胧地爬起来拿杯子给死神也倒了一杯，这点儿礼数我还是有的，死神倒不客气，只是嫌那酒的味道有点儿淡。饶是这样，我还是觉得死神人挺随和的，就相貌来说，还有几分英俊——假如可以这样形容的话。我的夸奖让死神有点儿飘飘然，我注意到当我跟死神说我还年轻，不想这么早死时，死神看我的目光柔和了下来，跟之前看我的那个中医的眼光一模一样，但他依然坚持说：“这事儿不由我决定，你知道，我就是个打工的。”我把死神按坐在沙发里，为他开了一瓶陈年好酒，“这事儿不和规定。”他一边摇头一边说这酒的味道倒很正，之后，他给了我两个选择方案：方案一，我在一年后的今天跟他走；方案二，我在之后的某一天死去，死去后重复生前的生活，直到我再也不想重复了为止。我得说，在公司里我负责和别人谈判，但这一次是我谈得最成功的一场。

    没有人看出我的异样来。我每天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吃同样的饭，见同样的人。时间久了，我有一点儿小小的伤心，我真想对他们说：“我死了！你们就一点儿看不出来吗？！”他们真没看出来，他们只关心他们自己的那些鸡零狗碎的生活，谁升官了，谁买房子了，谁娶了漂亮姑娘了。有一次我听到我的母亲和邻居聊起我，她说我现在特别好，成天规规矩矩的——别提多规矩了。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多起来，我觉着害怕，这事儿和我原来想像得不一样，看来我对自个儿完全不了解，我比我所知道的要无知多了，这导致我对事物的判断总是出偏差，或左或右，并且我意识到，我已经对这样的死生厌倦了。但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的亲人，想想看，昨天我的母亲还在夸我哪。

    有一天在公司里喝酒时，我的同事跟我说起他老婆家里的事儿，我说：“好”。这样说了之后，我和他对望着，谁都没有再开口。

    2017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