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再没有什么比旧货市场更能显示时间威力的了，每次我路过那里，都有一种游走在时光穿梭机里的感觉。那里什么都卖，从小的针头线脑、瓶瓶罐罐到大的箱子柜子小车子，你能想到的和你所想不到的，都能在那里找到。小时候我最爱干的事儿之一，就是拉开家中顶柜里的抽屉一个一个翻，像寻宝似的，如果能找到一个破烂废旧的小手表，那就是中了大奖，我会用工具把表壳撬开，把表里的零件一件件拧下来——这绝对是个巨大的工程，最终的结果是，把这一堆恢复不了原样的小零碎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重新扔进抽屉里，对于这只早已不走字的表来说，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在这个世界上重新存在。小齿轮们现在已不再是邻居，它们之间的龃龉也可以冰释了。

    我有一个画画儿的朋友，从前总在他的工作室里看到一些旧物，他说是从旧货市场里淘换来的，用来做装置再好不过。那里曾有过很多旧电话，老式拨盘电话、手摇电话、军用电话，它们被胡乱堆放在一起，身上落满了灰尘，代表着各自的时代。有时候坐在那里我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幻觉，想像着这些小物件之间的对话，那种庸俗的看多了儿童文学的对话，必定中间有一个来自于特殊阶层的，容易犯骄傲的，在经历了一番严酷的教育之后惭愧地低下了头：“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话如今听来高级啊，这是佛学的最高境界之一：没有分别心。对人对物亦该如此，可是我做不到。旧物里承载了太多历史，新物怎么比？！但历史不过是一粒尘埃，自个儿和自个儿辩驳着，只剩了嘴里“嘶嘶”的凉气。

    小时候最喜欢去姥爷家，他家里有很多旧东西，并不是家常的物件，我看着新鲜的，就拿在手里把玩，但并不知道玩得是什么。这源自我从小以来的毛病，就是凡事都不求甚解，对于不知道不明白的事儿从来不问，兀自在肚子里瞎琢磨。逛旧货市场的好处则在于，对于任何不知道的东西都可以大大方方地问，看起来，比我无知的人他们见多了。

    有一次我在市场里兜兜转转看了一整天，买回去了一本旧书。回到家打开来，看见泛黄扉页上印着一个小小的名章，是某某人的名字，下面用钢笔写着年月日，那字迹虽端庄却有些模糊不清了。这本书是我小时候的最爱，里面都是些幽默小故事，没事儿的时候我总爱翻开来看看，可是后来搬了几次家，便让它逃掉了，之后想起来常觉得遗憾。那次在市场里看到，一见如故，因此买了下来，可是翻开来看到书里别人的名章，对那书突然产生了深深的疏离感，仿佛里面的故事都不是原先的模样了。自此那书被丢在书架顶端闲置起来，而我，也再不买旧书了。

    2017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