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依做梦也没想到，她的人生里也有类似《窗外》的境遇，这样看起来，文艺作品是很贴近现实生活的，只是她和老师之间没有恋得那么深，家长也都不知道，这场恋情以毕业告终，但是万依在心里想，等到她工作以后，一定回来找她的老师。

    万依的高中老师是一个从未结过婚的男人，那时已经将近五十岁，说是和万依同学恋爱，大部分是万依自己的想法，一个未成年女生面对一个成熟男人时，后者一句关切的话她都会过分解读，更何况那个男老师的确在私下里对她说过一些过激的话。关于男老师单身的原因，万依的了解完全是其本人的自述，他说他当年响应号召去支边，因此蹉跎了青春，回城后也有好事者给他介绍过对象，可是他对于女人完全不了解，假如一同上街，他会只顾着急匆匆走自己的路，不知道要等身边的人或拉别人的手，这样，就错过了。万依是一个经常沉浸在自己捏造的世界中的人，对于老师的说法，她全都相信，她把他想像成一个落魄的王子，得由她来拯救。这倒给了万依学习的动力。

    大学四年，万依谈了一次恋爱，在答应那个男生求爱的同时，她还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是背叛，这是演习，可是她忘了假戏常常真做，又兼有时间这位能溶解世间一切事物的催化，想回去找老师的想法变得越来越缥缈，像青春时拥有的若干理想，最后在酒桌上看它们一一成为笑谈。

    可是总有那么一刻，在现实生活不如意的时候，被美化和夸大了的往事就一齐涌上心头。万依专门找了一天去看望她的老师。那是在毕业十多年以后的一个春天，她连招呼都没打径直去了母校，那幢斑驳的老教学楼让她生出无限感慨，楼道也变得又小又窄，和她的印象不太一样了。老师见到她很吃惊，或者说，两个人都暗自吃惊，万依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衣着又时尚，老师是快要退休的年纪，本就不修边幅。万依拉着老师去了附近的一家有点儿档次的饭馆，吃饭，聊天，老师没什么说的，是一潭死水一样的生活——假如那也能称作是生活的话，万依自觉经历了很多，都堵在瓶口。等到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之后，顺着瓶子口源源不断流出水来，淌了满满一桌子。万依间或看一眼老师，然后迅速闪回到自己的世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师说起一些其他的学生，荣华的，富贵的。萨特怎么说来的：他人即地狱。万依的感觉不像刚来时那么良好了。她想起纳兰性德的“决绝词”：人生若只如初见。后面呢？不能说。哪里的人生不是如此，童话故事的结尾莫不是从此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吃完饭站起来，万依经过老师的身边，闻到一种气味，那是万依在祖父母身边时曾闻到过的特殊气味——老人的味道，那一刻，有一种夹杂同情、庆幸和冷酷的复杂情感漫过她的心头。

    2017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