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城市里的人已经体会不到停电的乐趣了。小时候家里经常停电，正趴在桌前写作业时，突然就一片漆黑了，大人抱怨，小孩儿满心欢喜，因为大人说：“写不了作业了，赶紧上床睡觉吧。”小孩儿磨蹭着，看着大人摸索着去找蜡烛、火柴，然后一点荧荧的火光在房间里亮起来，母亲打了一盆热水，把一块热毛巾捂到小孩子的脸上擦了一把，又催促她快上床。小孩儿兴奋地爬上床，母亲很快也躺在了她身边，还不到困的时候，母亲不会给她讲故事，就说起一些白天发生的事儿来。一会儿，父亲也熄了蜡烛上床来了。起先四周很黑，慢慢地，周围的景物显现出来，小孩儿眯眼偷看着，柜子前面的衣架子上挂着一件外套，像站了一个人，小孩儿有点儿怕，伸手搂住母亲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又有一次，正吃着饭，就停电了，这次母亲倒没怎么抱怨，说这是烛光晚餐，小孩儿看到母亲的脸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光，比白天温柔了许多。吃完了晚饭，小孩儿跑出去玩了，院子里的孩子们都出来了，大家在一起做游戏，大人们敞着门坐在门口聊天，看孩子们疯跑，四壁都是欢乐的笑闹声。

    住进楼房以后，停电的次数越来越少，小孩儿也大起来了，有一次屋子突然黑下来，她竟不能适应，嘴里也发出了抱怨声。然后陪父亲去楼道里看，有同一层的邻居也出来，遂说：“您家也没电了？！那是停电了。”邻居拿手电来照了照电闸，说：“怎么不通知呢？！”

    后来，一年也停不了一次电，偶尔停电停水，都会事先在楼道里贴通知，说明几时几分到几时几分停电，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小孩儿也习惯了。很久以后，有一年的冬天，小孩儿出差到西北的一个小城市，住在宾馆里，竟然也停电了。她摸着黑给宾馆的前台打电话，质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提前通知？！那个前台说我们也没接到通知，然后就用方言跟旁边的人聊起天来。小孩儿兀自在黑暗中翻了半天白眼，挂断了电话。后来小孩儿知道，停电在这里是常事儿，她还当成稀罕事儿，倒叫人说“大城市里来的人就是事儿多”。其实她的老家是比这西北还穷苦的山区，她每次回去的时候都大包小包带一堆东西，那里什么都缺，连牙膏毛巾都是好的。停电的事儿也常发生，多数时候电压不稳，使得本就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可是灯下的脸都显得和蔼可亲，像罗中立里的《父亲》，小孩儿不知道怎么描述她感受到的一切，只觉得温暖。可是让她多住，却是不肯的。离开的时候，姑姑一家送她到车站，也大包小包带了一堆水果、苞米，她一再推辞，并不是客气。可是姑姑执意要她拿着，又问她什么时候再来，小孩儿敷衍着，说有空就来，姑姑在她脸上寻着什么，她低下头来。等车开起来时，她朝姑姑一家挥手，觉得轻松了很多——她是不习惯停电了的。

    2017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