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夏天遇见你

    每个季节，都有人在这条街上溜达，有一天晚上，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就是到二环边上，这里的餐厅打工。尽管我有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而且日方工作人员的态度也极稳重，还有高个子十分帅气的中文翻译，但是这份工作就像一部电梯，真正的劳动者只有我一个人和一部打印机，我觉得很不公平，与我的年龄身份学历极不相符。所以我不告而别，当天下午就背着行李，住进了这个餐厅的后院里一间低矮潮湿的小屋。老板先生正在修理太阳能，他回头瞥了我一眼，又很礼貌的让我进门休息。

    这家餐厅的后厨有一种香香的味道，是一种印度香，每天上午开门，老板娘告诉我，第一件事就是点几根印度香在角落里。这并不新奇，很多小店都是这样做的，但是这个香味另人陶醉，它与食物的香气并不冲突。这里的菜主要是牛油果，当年牛油果还很少见，一个学德文的女孩和老板娘相交甚好，她告诉我牛油果的墨西哥名叫“瓜科莫利亚”，她是这里的“领班”。另外有一个湖南的女孩子走了，我就睡她的床铺。奇怪这种人流量很大的地方，人情倒是十分淡漠的，当时我有些心酸，她多年轻啊，恐怕自己还不如她吧。

    想起来了，那年我是为了求学，才到这家餐厅打工，因为这里离我的学校近，还有住的地方……看来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有预兆和答案，凭空捏造的东西总会露出马脚。

（一）

    那年夏天，我分清了牛肉块和牛肉馅儿，卷饼和面饼，铁板、薯条和鱼，玛格丽特和广岛之恋，却分不清自己是在北京的哪个方向。因为站在露台上，看片瓦连成的民宅，猫咪像认识过的一样。我羡慕又钦佩这些生活在城里的北京人，我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我们不是一样的，他们操心挣钱，我是体力劳动。可能有人说你太自卑了吧，没到那个处境，寄人篱下，你是不会懂的。这里的老板娘怎么说呢，还是挺照顾人的，架子不算大，人来人往，几分情谊已经是难得了。其实在交际场合，对许多人都是在浪费感情的，我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那些外国人对你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他们是不会光顾第二次的，除非你这里有十分合口味的食物，和十分地道，就是便宜的价格。这样的客人来了，肯定不会消费太高，所以你要想在餐饮界混出来，就是赚到钱，非得特别习惯招呼客人不行，迎来送往，门脸儿不见得大，要能吸引人。

    我见过一对朋友大概是从东南亚来的，他们个子很小，吃的也很少，对菜谱表现出不解释，我想他们是知道菜谱里的菜都是什么做法，因为写的很清楚了。起初我以为他们比较节省，现在我来到南方，回想起来才认识到人家可能是真的不感兴趣呢。都是中国人，也许不只是中国人，我到底应该对我们的饮食文化感到骄傲呢，还是什么什么，我也说不清了，毕竟东南亚的美食，很多北方人还没有尝试过。

    还有一对天津来的哥们，对我的推荐都有戒心，看见什么都摇头，好像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谨防被骗，他们说着地方话，好像还没有出家门一样。最后还是点了一桌子，吃完蛮高兴的走了。他们真的很特别，不只是说地方话，而是对美食的态度，和大多数的客人是不一样的，这一点让我记住了，我也在想是为什么。

（二）

    我遇见风，遇见雨，却没有遇见你。遇见山，遇见海，却没有你的消息。那个夏天好热，我在房间里添了一个除湿机，老牌子美菱的，它每天能抽出半升水。我在淘宝买了一条背带裤，一个猫脸儿的小衫。开始咳嗽，可能是比较辛苦，也可能是那一整年都在咳嗽，我每天喝一瓶夏进的甜牛奶，边喝边祈祷自己没啥大病。没有客人的时候我擦杯子，洗薄荷叶等等。我们每天吃的饭是不重样的，自己盛自己的菜，我只想减减肥，所以吃的很少，不是不好吃，是真吃不下去。吧台里有一个专做水的女孩子，我们之间经常有些眼神交流，不过她是那种很容易让人心碎的女孩子，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但是她说什么我都听，我害怕她的莽撞，非常不习惯。有时候后厨会拿些蒜香面包出来，一片一片很快就被分光了，我也吃到过。还有焗土豆泥，是我喜欢的口味。我在二层的拐角放了一本小说，是王安忆的《长恨歌》，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几页，没几天就看完了。

    有时候觉得生活中那些让你记忆深刻的人其实挺坏的，印象中有一个阿姨也在餐厅打零工，她说每天她会买些水果回家，不管干什么每天有零花钱就行了，她喜欢穿一双绣花的红布鞋，实在记不清了。在你看来位置很好的餐厅，在外国人看来就是快餐店吧，中国人做西餐大抵如此。经常能遇见一些外国家庭在周末来餐厅吃饭，每到这时候我们都很兴奋。他们则认为我们很欢迎他们，那是当然了。但是每次收拾桌子只有我一个人，我对此也十分有耐心法儿，并不觉得委屈，相反我觉得很荣幸。生活是如此平淡啊，看着身材走样的女人和健康帅气的男人，他们安安静静的等我把盘子摞好，显然食物的味道并不出彩。我表现出高超的翻台技术则胜过送他们一份甜点。我真想说，如果你们感到幸福，就让我们一起拍拍手吧，让我们一起跺跺脚吧。

    最后一天我腰已经不成了，还遇到了一个初中同学，她有孕在身，我邀请她吃顿便饭，我们一起品尝了牛油果。牛油果打成泥，用橄榄油拌一下，用手拿玉米片蘸着吃。我说我尝一下吧，吃不习惯，有涩涩的味道，她觉得还可以很健康。嗯哼，是不是果子还没熟呢？

（三）

    我见过一些面对美食的诱惑，表现出非常虚荣的女人。每个人都有故事和事故，有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在尴尬的对话中吃完了一餐饭，但是她的孩子抑或是年轻的朋友们，并没有当面反驳她，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我觉得她们都很有修养。虚荣是一个贬义词，但是没有女人的虚荣，社会恐怕也不会进步的飞快。

    有一对姐弟抑或是情侣，他们会在下午茶时间来，女人显得非常从容和笃定，脱了鞋靠在沙发上看杂志，享受一个悠闲的下午，餐厅的环境的确不错，沙发也很软。楼梯转角的音箱里有调频，他们觉得在这个空间里很舒适。

    这是二楼的情景。我经常带客人上三楼的露台落座，尽管是夏天，三楼的地面上还有一层发黄的槐树叶，像点缀起来的山花一样烂漫。在这里看不到北京的西山，能看到四座上个世纪盖起来的高层住宅楼，天很低，夏日里的云彩色彩斑斓，真的很壮观很美。不用你仔细观察，每个地方的天空都是不同的，这里的地势高云彩低，暮色低垂，依然波澜壮阔的感觉。

    有一天也是在露台上，刚巧遇见了大学同学。他带了一个老外，好像相熟的很，没有和我搭话。这个人曾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专业好，有思想，比我们要高一届。大家所说的一届不如一届，我是有感触的，总觉得从前的大学生比我们这届聪明好多似的，当然你不能跟差的比，只能去看最好的学生。我自然也没有问他，听说他后来学了古建筑，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我就是好奇，他的工作是做什么，是这样吗？因为我也学了古建筑，很希望能看到自己的未来。但我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因为他穿着很随意，让人浮想联翩，我该把握住应有的矜持。尽管想想还是很遗憾，没能问到些什么，实在是开不了口，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四）

    不要以为外国人到中国来都是消费和消遣，也不要误以为别人都还拿你当殖民地放纵，虽然英语是官方语言，但在语言不通，又有感情需要的时候，是有很多种交流方式的，最直接的方式还是语言。当你从一个人的感觉里，能知道他的状态，他的目的，但是只有在通过语言交流的时候，才能确认你的猜测，大家在互相找答案。别看有些人很阔气，他对你是很尊重的，他看重这里，看重与这里的人交流，他的眼神里有你，甚至还有路边的乞丐，他珍惜这里发生的一切。像刚刚我提到的一些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则不具备这一点，他们对我的回应不是正面的，其实这也很不礼貌，所以他们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还有一些就是真真的到中国来淘金的外国人，有人渐渐的懂你，拿你当伙计，也就是Paterner，但还是自己的立场。他们感到中国的日益强大和安全，可是工作看上去也很艰难，似乎需要周旋，需要动脑筋才能拿到收益，想必是做实业的人，一些俄国人是这样的，就像小说里写到的，像卡尔维诺写到的意大利商人。还有一些学生团体偶尔光顾，他们有着各色的皮肤，相互之间并不友好，表情很国际化，找不到温情的东西，但是他们也希望赚到一些零用钱，并不只是省钱，省钱大概是中国人特殊的美德。

    说起温情，印象中只有一个女孩子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时，空气中弥漫着爱情的气息，她竟然表现出西方人温柔的一面。她的语言很委婉，眼神中透露出幸福的消息。给我的讯息则是，一切照办。当然客人都不怎么会中文，所以要到这里来吃饭。街面上还有一个美国人是个中国通，什么时候递他根烟，他都乐呵呵的，聊天特别上路，有的时候逗的这帮胡同串子哈哈的笑。因为他穿牛仔裤和文化衫，所以我知道他来自美利坚——原来你也在这里。

（五）

    这家餐厅的老板是个嬉皮，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惹恼他，我好像从来没和他说过话，也委实不知道说什么能拉近距离。他们是这个城市的主宰，是在这里生活的最好的北京人。后来有一天小屋里来了一个河北的女孩，非常年轻，学的中式糕点，到后厨打杂。夏天非常闷热，这里不仅开着空调，还有好几个火炉，小姑娘穿着打扮都是男孩样儿，在厨房里一呆就是一下午。当年我的见识还很浅，我觉得她是看不到未来的，其实不要这样想，当下辛苦一点，青春是流过汗水的，这就够了。至于说未来，那些实打实的物质的东西，该有的人总会有吧。而且她什么都不缺，老家有父母，有专业，还有一些朋友，仅仅有十九岁，正是让许多人追寻的大好年华，好多时间可以浪费。她竟然早起晚睡的开工了！

    吧台上有一台咖啡机，红色的很普通，但是很大，一次能做好几杯咖啡，顶上也能放下几十个玻璃杯。有时候其他人会打奶泡喝，我也能分到一点。他们做咖啡，会把滤过的咖啡粉倒在烟灰缸里，我觉得很干净。生活就是这样简单，这里的人都很好相处，有几个在校的大学生，其中有一个学中文的男孩，联大走读的，我就觉得他特别会享受生活。虽然我只记得他的轮廓，样貌已经不清晰了，还是能整体的感受到他通身的报业气息，我多希望事实根本就是这样的。

    学德文的女孩和我年龄相仿，有一个看上去比较老实的德国男友。这个男孩在餐厅的一层一坐就是一下午，女孩偶尔招呼他一下，他就显得很开心。我很少到一层走动，因为我不太爱说话，和大家一起总是听的多说的少，不知道那句话随意了，让老板娘又要开骂。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二层看书，这样总没有人觉得你无事可做，坐在沙发上歇一会儿，自己也感到特别充实有收获。有人叫我才下去看看。

（六）

    每天时光静静流淌，这时光就像丝绸一样光滑，像宕开的笔墨一样晕染，像一束百合花绽开在窗口。这座小楼的主人并不是这对年轻的夫妻，而是一个胖胖的大婶，大婶有一辆电动摩托车，喜欢穿嫩黄色的衣服，画起浓妆，就像小学课本里画的人一样一样的。大婶在房门前支了一个炉子，还烧火做饭，我心里只有佩服两个字。从前我说过明朝的历史，那些人太过于沉溺生活，我好像喜更欢蒙古国那种天大地大的感觉。我看大婶就像一个蒙古人。大婶每天都精神矍铄的站在房门前观察她这座小楼，不，是这个院子，不是看这个院子里忙碌的人。餐厅每天十一点钟才会开门，早上我一般会去便利店买早点，我吃的很少，因为每天出很多汗，而很快瘦了一圈。一个星期下来，经常有弟弟妹妹们对我侧目。

    其实后厨是有很多美味的，大厨包括老板自己，经常做很多肉和酱放在冰柜里。还有地下室，也是一个美味的所在。这里的冰激淋是大桶装的，味道并不差，是的也要二十元一个球。有一阵我特别爱吃华夫饼，偶尔自己去咖啡店里点一份，我想起来从前我家那条街上也有华夫饼卖，我是不是记忆差了，眼前模模糊糊的……

    大表哥是店里的明星人物，算了，店里的人个个都是明星，大表哥是个小丑。大表哥北京人，为人极正派，热情，就是长的凶悍了些，他在就没人在店里闹事。我去时他们这些人已经很熟络，大表哥担心我害怕，所以对我说话的时候格外温和，我十分感动，也十分喜欢和他说话。只是相处的时间有些短，闲话少絮也没有朋友，奇怪他好像很了解我的处境。如果要送一首歌给他，就是龙井说唱的《夜三里》吧，让一切忧伤和悲伤在闷热里浮上来，再深深的埋藏在灯红酒绿的夜色里，心灵的最深处也是黑色的吧，哪有灯，没有灯。

（七）

    任何时候都有凋零的事物，任何事物在发展，就意味着凋零。也许我是个悲观主义者，但是我很期待那一段繁华和寂静，对于八百年建都史的古老的北京来说，现在是什么呢？有种说法，现在既是刹那，刹那也是你永远回不去的那个地方。有时候我也到外面走走，买瓶酸奶或者是去便利店。夏蝉抖动着翅膀高高的挂在树上，它怕是不知道，这样的声音已经传了很远。

    那个夏天，工作之余，我在城里的一个老牌学校补习，教室在狭窄的楼梯外，吊风扇着实凉快，尽管我很珍惜每一堂课，依旧一打开书本就会瞌睡，这四十分钟可能永远都在梦里。我想起来从前读大学时有《中国建筑史》这个科目，第一堂课我们都去前排占座位，结果老师一开口，我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没人叫醒我，可能是我抬着头没人发现，特别特别遗憾。这种困意怎么说，就像有一种药袭来，并不是自身的疲惫、烦恼，有时候看看黑板，真的就趴下睡了。

教语文的老师是一个老学究，他的板书就像他本人一样古拙。我记得老师说他不看白话文的文章，并不觉得他多牛气。倒是他给我们讲他的儿子，如今在一个私立学校教书法。他骄傲的说，他在哪教书，他就让他儿子去听他的课，直到他儿子有兴趣，他就千方百计的把课备的更好，后来他儿子考了成人大学，还当了班长，毕业就有了工作，还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他说起来很动情，在北京有太多这样的外乡人，想起来怕怕的。生活是一件平常的小事，也说不好这种侥幸能弥存多久。他很坚持，可我把这里称为梦乡。

（八）

给我补习英语的老师也是一个研究生，安徽人，她的qq号叫做小桥，意思是让我们架起一座心与心之间的桥梁。她说英语有一种口音，和从前的老师都不一样，但是发音很专业，好像也不是很好听，这样一个娇小美丽的女孩子，这是何苦呢。可是要说成她那样，没有五年十年的功夫恐怕不行的。她很愿意给我们讲东西，语速也很快，假如一堂课有五个学生，有三个半学生是趴着的，三个睡着了，还有一个醒着。她并不懊恼，总是反复强调理解我们，而且她说话的时候是充满期待的。我多希望能和她一样有真才实学！有时候回到潮湿的小屋，已经很晚了。其实我也是没必要去补习的，我也是无所事事在浪费时间。也许我还年轻？也许吧。

玛格丽特是一种鸡尾酒，有碎冰，糖果色，水果味，有两种，糖边和盐边，大部分人都要盐边，呵呵，我觉得那也是很恐怖的。不过来店里的很多老外都点玛格丽特，夏天的高温不一定要吃饭，几个人在露台上喝同一种酒，凉风阵阵，看你期待中的长裙和美女，月色朦胧，屋顶的浪漫。晚上我来打烊，只有我一个人，老板娘指挥我扫地拖地，因为没有那种高的板凳，打样就轻松得多，大厨们都很自觉，我到十一点多才会下班，前厅好像一个舞台，有的人会呆到很晚，我还是在沙发上看书，顺便告诉他没有通宵。

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努力，生活平淡无奇，流光没有意义，不仅如此还很寂寞。整个夏天没有人走近你，也没有人走远。无论多么热闹，心是封闭起来的。留下一首小诗，寄托我的哀思：苦夏雾中浮，夜冷西风瘦；四季有分明，此处无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