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到吃午饭时，就像电影散场似的，各公司里的职员们陆陆续续走下楼来，万依推着一辆自行车，被前面一个女人挡住了去路——没办法，路就这么窄。这个女人是楼上公司的，是个半熟脸，有一阵她需要万依帮个小忙，一下子和她熟的什么似的。等到事情办完了，在楼里再碰到，万依一声“嗨”字还没出口，那女人已经将脸转向了一边，仿佛不认识似的。这一次当然也是一样，女人在万依前面慢慢推车，手里拿一个手机朝前面的男士喊：“你帮我拿手机啊！”于是前面两个男士也都立定，给她拿手机，其中一个男士发现了后面呆立的万依，便说：“来靠一靠让人家先走。”说着从旁边腾挪出一条窄道。那女人也往里移了移，只不侧头。

    通常午餐大家都在附近的员工餐厅解决，万依打算先去买些别的东西，这会儿吃饭的人正多。后面有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同事，“你们等等我啊。”女人说，男士们笑说：“她的上半身是假肢。”女人笑意盈盈，她从不把这笑容浪费在同龄的同性身上。万依倒有一种释然，至少她的不公不是单对她。

还有一个邻居也是如此，相邻十年，若不是相互撞个正着，那对夫妇是不同万依打招呼的。可是之前也曾有过几次交道，也说过一些体己话，转过天来再碰到，夫妻俩却又看不到她了。万依想这些人大约都是脸盲症患者，犯不上因此不爽，此时对于她来说，正有一件喜事等着她，就是即将调入总经理办公室了，调令她已经看到了，是姑父亲自拿给她看的，这当然属于徇私。不过要说起来，万依在姑父手下当小职员当了快十年了，若换了别人，早给侄女寻一个好职位了，如今这也说不得了。

     哪知下午噩耗突然传来，姑父出了车祸，救护，通知家属，火化，开追悼会。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万依的调令成了一张废纸，再没人提起，往日里那些半熟脸也成了陌生人，有人想安慰万依一下：“现在大家都看重利益，你也别怪别人。”万依一点儿没怪，倒替之前的半熟脸不值，原来竟是为了从自己这里走关系，只是他们看走了眼，这样一个连自己侄女都顾不上管的人，会管这些半熟脸吗？！大家以为万依会怨恨难过，谁知她还偷乐呢，姑父不在了，这样的人情凉薄，真若去了总经理办公室，不知又要接受什么样的战场洗礼呢。

    下班的时候万依通常走得最晚，这一天也是一样，只是锁门时钥匙又出了毛病，死活拔不出来，万依一脑门子汗，正不知如何是好，保安看到了，赶过来帮忙，又让万依下次直接喊他。这个保安是个河北人，岁数很大了，女儿在北京买了房子，但并没叫他一起住。这话是有一次万依值班时他同万依说的，之后再碰到他，万依也只点点头，并不愿和他多说话，大约对于保安来说，万依也只是个半熟脸吧。

    2017年8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