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店做过的人都知道，他们在某些方面是很开放的，好像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似的，进来这里工作久了，就习惯了，谁也保不准自己哪天不会这样，不过，阿宝是个例外。有一年春节客人特别多，上头允许加几个客房服务员来，阿宝就是那时候被艳春她们招进来的。来的时候穿一件大红的棉服，大约是她最好的家当，低着头从眼睛下面看人，但一双吊梢眼还是媚得厉害。阿宝不单漂亮，人也聪明，没过多久就干上手了，整理客房又快又好，于是便时常能看到她挤坐在楼层的小休息室里同人抽烟聊天，嗓门又高，语速又快。艳春是她的领班，对她挺照顾，因为是阿宝的男人向艳春的男人推荐的她，阿宝和艳春一样，找了个本地的男人，在胡同里一大家子一起挤住着，两个人的男人都没有正经营生，便是传说中的北京大爷，虽不提笼架鸟，架势比提笼架鸟还大一百倍，别看一分钱没往家里交过，可是满嘴里说的可都是上百万的买卖。若是早年间，顶多是个祥子，如今晚儿倒捯饬得像个没落贵族。艳春家里的那一位还好些，穿上衣服也人模狗样的，阿宝家的这位就差远了，包子脸，五短身材，皮肤又黑，两个人站在一起，总是无端地叫人生出好奇心来。阿宝很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来不让男人来酒店，偶尔来一次半次，也只让他在马路对面远远等着。这种时候也极少。

    第二年春节前，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个大红包。阿宝在休息室里兴奋地说她要买一只金戒指：“嫁到他们家，还没个戒指哩。”阿宝很少说夫家的不好，能嫁给本地人已经是福气，还是因为她长得美的缘故，姐妹里不知有多少羡慕她的！尤其是那些今天跟跟服务生，明天跟跟厨师的，哪有什么前途！阿宝聊天时，什么荤话都说得出，可是荤事儿一样没参与过，她老老实实守着家里的黑三郎，下了班还要回去做饭，洗衣服，伺候那个男人。转过天来她说的全是开心的事儿，说她家的猫咪怎么来帮她按摩脚，早起她懒得动，连话都懒得说，她男人又怎么从她的发音揣度出她要喝水，起身去给她端水。姐妹们听了就是嘻嘻哈哈哈，若说同情她，更该同情的也许是自己，可是如果为了留在这里，找这样一个男人，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春节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有细心的人问阿宝：“新戒指呢？怎么不戴来让我们看看？”阿宝脸上恨恨地：“别提了。”后来听艳春说，那男人把阿宝的钱全拿去赌了，“阿宝怎么这么傻，他要就给？”艳春冷笑道：“人家会说啊，答应赢了给阿宝买钻石戒指呢。”听的人还是不罢休：“这能信吗？！”艳春把大家都赶出去干活，一面说：“不信怎么办？！”语气中带着一些悲凉。

   2017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