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有一群小朋友在聊天，有一片树叶掉在一个女娃头顶上，她先还没什么，被旁边的小孩子“哇呀呀”大叫一通，便忙不迭地甩头，偏那树叶有点儿粘，粘在头发上不下来，甩了半天，大家也叫够了，便有一个女孩子上来用手指尖捏住一点儿树叶丢下头来。女娃看看那树叶，瞪了眼：“树叶而已。”大家遂又围拢来说话，是女孩子们之间的隐私：“王若然和她同桌好上啦。”“两个人放了学一起走呢。”“嘿，那不是王若然？！”于是大叫：“王若然！”那个叫王若然的小姑娘有一头黑亮的长发，梳成一个马尾，马尾上又编了花，一大股下来，走进起来似乎沉甸甸的往下坠。等王若然走过来，大家便问她：“怎么你一个人走？”王若然的回答不像个回答：“明天数学要测验，你们都复习了吗？！”头上落树叶的女孩儿说：“妈呀，忘了，我回去了。”大家三三两两散了，那个叫王若然的小姑娘弯腰从地上拣起一片大大的梧桐树叶，吹了吹上面的浮土，把它拿在手里带回了家。

梧桐树下静了下来。不过它知道，晚饭过后这里又会热闹起来，但是小学生少了，多是大人、老人和刚会走路的小孩子。梧桐树起先不明白小学生们都去哪了，后来它听到大人们抱怨课业负担重，才明白，原来小学生都闷在家里写作业，也有些送孩子去各种课外班的，学英语啦，学数学啦，家长们一面说小孩子可怜，一面把孩子送进补习班。很多次梧桐树听到女人们说：“没有办法啊，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梧桐树回想起许多年前的夏天，也有那么一群小学生总喜欢在树下乘凉，还会一起跳房子、跳皮筋。有时候梧桐树下午犯困，一听到小姑娘们唱：“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就清醒过来，聚精会神地看她们跳皮筋，只看见姑娘们一个个穿着小花裙子，两条小腿围着皮筋上下翻飞，小辫子在脑袋后面一甩一甩的甚是好看。只是那时候梧桐树下还是泥土地，小姑娘们常会跳起一层层土来，她们倒也不在意，直跳得头上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流，在脸上留下一道道黑印子。

老梧桐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把它的脚下砌上石板砖的，只记得有一年有几个中年人围着它转过好几圈，还用尺子量它的腰围，其中一个中年人仰着头看它，把它看得有点儿不自在，因为在它还小的时候，有人在它身上钉过一个大长钉子，在钉子上面又牵了一根电线晒衣服。后来梧桐树越长越高，电线也被扽断了，如今和钉子一起高高地悬在空中，像小时候眼角的疤痕，长大了不再看着凄惨，只觉得幼稚。

第二天早上，梧桐树听见有人嘁嘁喳喳说话，它低下头看时，正是那个叫王若然的小姑娘，和一个平头小男孩一起在树下说话，王若然红着眼睛说：“我明天就要转学了，我只能跟着我妈。”说完，把一瓶子纸叠的千纸鹤递给男孩。男孩子接了瓶子，喏喏地说：“等放了暑假我去找你。让你妈妈加我妈妈微信！”王若然摇了摇头，背着书包向前走了。男孩子跟过去：“怎么？！”听不见王若然说话，只看见她的马尾巴没有编起来，松松地笼在脑后，像没有精神似的。

2017年9月18日